坐在棺材蓋上的男人捏著手指算了算。


    嘲諷的嗬嗬一笑,“這滿打滿算也就是六百五十兩銀子,你幺兒欠我們的可是兩千五百兩,滿打滿算也就是湊個零頭罷。”


    老婆子麵容枯槁,眸孔渾濁一夜之間好像老了二十歲,滿頭的黑發都白了,“好說歹說先讓我們辦完葬禮啊,我家老頭子體麵了一輩子,不可以死了死了都不能入土為安啊——”


    村長甩開村長媳婦的手。


    上前做起了和事佬。


    所以說這件事情他也覺得本就是秦家的錯,可是老秦家現已經山窮水盡,作為村長的他,總得出來勸勸,誰讓他是村長呢?


    “這位大兄弟,今兒這場合實在不合適,你們就再寬容他一兩天,等到老人家入土為安了,你們的賬該怎麽算再怎麽算,你看這樣成不?這要是久久不能入土,生了怨氣,就不好了!”


    “嗬嗬,大嘴頭子一張一合說的輕巧,你知道他欠我們這些錢拖了多長時間了嗎?大哥,聽兄弟一句話,有的閑事能管,有的閑事啊,不能管。”


    村長:“……”


    棺材上的男人不停的拍著棺材蓋,那悶重的聲音聽的老秦家的人頭皮發麻。


    秦老大和秦老二對視了一眼。


    老大深吸一口氣,鼓起這輩子所有的勇氣,終於作為老秦家的長子站了出來,“夏日那會兒,族長已經做主,將老四逐出族譜,老四現如今不是秦家之人,你們該抓就抓,速速抓完速速離開,我們還等著時辰給我爹下葬。”


    他再不出來……


    孩子沒了,媳婦沒了,這眼瞅著家都要沒了!


    秦老四嚇得腿軟,“娘,你聽聽大哥說的什麽混賬話,你們怎麽能把所有的錯誤全部推到我的身上?當初我說辦製藥坊的時候,你們不是也開心的跟傻子似的嗎?”


    秦老婆子求助的看向顧半夏,顧半夏目光都沒有閃躲,就這樣冷冰冰的盯著她。


    過了一會兒,秦老婆子徹底的知道,在顧半夏這裏無望了,又轉頭盯著老大,“老大,這可是你的親弟……”


    “娘!”


    秦老大忽然打斷了秦老婆子,“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作為長子,日後這家是我說了算!”


    秦老婆子:“……”


    秦老大抬起頭,“各位大哥兄弟,你們趕緊把秦老四帶走。”


    帶頭的男人從棺材上跳下來,“嗬!好啊好啊,真是應了一句什麽來著?大難臨頭各自飛,行,我也不為難你們,兄弟們把秦老四給我綁了,帶走!”


    手下動作麻利,秦老四很快被五花大綁住了上半身。


    秦大俊躲在棺材後麵偷偷的看著,“爹,爹……”


    秦老四被推搡著,踉踉蹌蹌的往村口走。


    他嚎叫的聲音傳遍雲霄,“娘,你一定得救我,從小你就說我可是你最喜歡的小兒子,你要想盡辦法救我啊——”


    打穀場上的小麻雀們被秦老四嚇得一激靈,撲哧撲哧翅膀飛走了。


    秦老大深吸一口氣,“起——棺——”


    嗩呐二胡重新吹起來,棺材重新抬起來,繼續往老秦家的祖墳裏走去。


    路邊不乏看熱鬧的圍觀群眾。


    “哎!你們說老三媳婦也真夠心狠的,說買房就買房,說修路就修路,那麽有錢都不肯出錢來救救老四,果然老三沒了,兄弟間的情分也就斷了。”


    “你腦子有病吧?”


    朱小苗甩開茉莉的手,“茉莉你別拉我!姚大嬸,要是現在姚二嬸家出了事兒,你怕是一個銅板都舍不得出吧,人家半夏自己賺的錢憑什麽要貼給阿貓阿狗?


    以前老秦家是怎麽對待娘幾個的,你眼瞎呀?明明你腚歪的跟什麽似的,還故意在這裏做理中客,說半夏的不是,也忒不要臉了!難怪是能把自己閨女嫁出去當小妾的人,啐——”


    朱小苗一口吐沫吐在姚仙兒她娘的身上,“真她娘的是惡心死老娘了!”


    姚仙兒她娘臉通紅,“你信不信我讓我姑爺……”


    “哎呦,真可怕呐,不過嬸兒,第一,你閨女就是個小妾,你是沒有資格叫唐員外姑爺的;第二,前不久唐員外帶著你閨女上門給我們家半夏道歉,你閨女沒跟你說吧?要是讓你閨女知道你在村裏,還在詆毀半夏,嗬嗬嗬,怕是你閨女都要被掃地出門了哈哈哈——”


    “……”姚仙兒她娘一臉錯愕,“不……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你去唐員外家問問啊,我要是你啊,問完我都沒臉迴村了,直接找棵歪脖子樹吊死算了,走,茉莉,嫂子帶你繼續去看埋棺,寧願看死人都不願看畜生!”


    朱小苗拉著茉莉追著大部隊趕去老秦家祖墳。


    祖墳


    小崽崽們跪成一排在地上。


    個個百無聊賴。


    旁邊秦大力幾個他們在哭,但是小四小五怎麽戳眼睛都戳不下眼淚來。


    畢竟老秀才在世的時候是疼過秦大力幾個人的,又沒有疼過他們。


    秦珥抱怨,“大哥,我的腿都麻了,膝蓋生疼。”


    小四摸了摸肚子,“我也有那麽一點點餓了,席上的雞蛋湯好好喝,又酸又甜,還辣乎乎的,就是不管夠啊,哎!”


    秦珥:“……”


    這會兒嗩呐聲一陣陣的,小四小五小六圍了個圈圈,來做傳小花的遊戲。


    小花在三人中間來迴的傳,傳到誰的手中時嗩呐突然高亢,這個人就要學小狗爬或者學小狗叫。


    小六興致勃勃的捏著小花,“要……要開始啦!”


    生無可戀的小花:“……”


    夕陽西下,遙遠的天邊翻騰起了橙黃色光暈,像是天的盡頭有人燒了火,沿著每一片幹燥楦軟的棉花,逐漸星火燎原。


    秦老秀才終於入土為安了。


    墓碑上刻著老秀才的名字。


    顧半夏抬頭看了一眼,秦明禮。


    她心中冷笑。


    明禮明禮,老秀才這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沒做到,他不知禮,也不明義。


    這是顧半夏一家和老秦家吃的最後一頓飯。


    老秦家一家都沒有心情。


    所以雞蛋湯幾乎都被小四喝了,今日份的小四,是個超幸福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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