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外靜成一片。


    被猝不及防喂了一口大瓜的群臣唿吸清淺,瞳孔微縮,一張張茫然的臉無助地四下亂晃,想從同僚的身上得到他們正在做夢的判斷。


    未果。


    ——因為小家夥的聲音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澄澄才不會把執禮哥哥還給信王呢,那是澄澄先碰到的!】


    所以就是她的啦!


    這番“小流氓”似的言論不僅沒讓他們迴過神來,還在他們脆弱的神經上“嗖嗖嗖——”又射了幾箭!


    ……信王竟然也有兒子的?!


    不對。


    小家夥一道帶迴來的那個小子,他們下午已經多方了解過了,應該是北銘王膝下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罷了,怎麽就變成信王的子嗣了?


    說好的平平無奇小可憐呢?!


    房門之外,關執禮表情空白地站在院中。


    熟悉的、獨屬於小家夥奇異的心聲從書房裏麵清晰傳到了他的耳中,在他聽來,這道聲音卻像是從天外傳來的一般,縹緲,虛幻,荒誕。


    他從滿心期盼地想要得到“父皇”、“母妃”的愛,到平靜地接受他們並不喜歡自己,這條艱辛的路一共走了數年,如今卻要告訴他,他其實不是這兩個人的孩子,並且……


    並且他的親生父親,在北銘如此動亂的情況之下,還想要親身前往,去尋找他的蹤跡?!


    眼前水汽氤氳,他視線中的一切場景都似蒙上了一層薄霧,他看不真切周圍的景象,卻仍是能察覺到了,守在門口的那兩個侍衛,神色憐憫地低頭朝他看了過來。


    看什麽?!


    他控製不住地想。


    他不需要憐憫。


    雖然他過了那麽長時間的苦日子,但他也是有自己的爹爹娘親的!


    信王的話,還會和小家夥有點血緣關係在的吧?


    小家夥現在不願意讓他認祖歸宗,多半也就是因為她好不容易得了個玩伴,若是以後玩夠了,她也會願意讓他迴去,和他們團聚的吧?!


    關執禮不受控製地在心裏描繪,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場景。


    下一息,就聽那道聲音又穿過緊閉的門窗,精準傳到了他的耳中——


    【執禮哥哥不迴去的話,信王因謀反被斬首的時候,就不會帶上執禮哥哥一起啦!】


    【反正信王原本也沒準備誕下子嗣的,執禮哥哥的出生本就是一個意外,】奶唿唿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得意,【信王不想要執禮哥哥,澄、澄澄可是想要的!】


    關執禮:“……”


    動容的表情倏地僵住,關執禮滿目愕然地抬起頭,灼灼的目光似乎能透過紫檀木製的門窗,落在書房中那個氣質冷凝帝王的身上。


    ——沒想錯的話,可不止他一個人能聽到小家夥的心聲!


    他的這層反賊之子的身份,可就是瞞不住的!!


    關執禮下意識後退幾步,鞋底與地麵緊緊貼合,用力摩擦,當即就想要逃離此地,裏麵突然傳出一句:【咦?什麽聲音?!】


    關執禮瞳孔驟縮,渾身的汗毛都根根直立了起來,背脊上感到陣陣發涼。


    忽地——


    眼前的景象飛速朝著兩邊倒退,迴過神時,他已經被人攔腰抱著向院外飛去,秋日微涼的晚風向一記記冷刀,不斷在他的臉上身上刮過,疼得鑽心。


    許久,他被人放在一處四下無人的空地上。


    關執禮抬起頭,對上那個光頭和尚不認同的雙眸。


    “你說你,慌什麽?”了塵聲音無奈,“你是北銘王皇子的時候都沒怕,變成信王就怕了?”


    關執禮大口喘息,好半晌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那……那怎麽一樣?!”


    戰敗國的平民可以得到妥善的安置,可反賊的子嗣呢?!


    如此手段強硬的一個帝王,當真會容許一個反賊的子嗣,安然生活在他的身側嗎?!


    他先前確實存了死誌,可他現在已經不想死了!!


    了塵垂眸靜靜看了這個已經哭得一臉花的男孩子半晌,最終歎了口氣。


    越看就越是覺得,他自己家裏那個,簡直就是天使寶寶。


    ——“天使寶寶”這個詞,還是某次小家夥洋洋得意地自誇的時候,他們學會的新鮮詞匯。


    同時又有幾分心疼。


    小家夥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明澤帝的親生女兒,她卻從未因為這樣的處境自怨自艾,他當時覺得所有的小家夥都會如此“沒心沒肺”,今日才終於發現並非如此。


    “別哭了。”了塵生硬地勸道。


    這句話並沒有起到預想中的效果,反而可能是因為這個小家夥見有人肯哄他了,哭得又更悲戚了許多。


    了塵閉了閉眼:“早在你還不能聽到小殿下心聲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嗚咽的聲音這才停頓了一瞬。


    關執禮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了塵:“如若不信的話,你不妨親自去找找答案。”


    關執禮:“……”


    ……


    入夜,江映澄照例先跑到了她執禮哥哥的房間。


    她的美人父皇這段時間都很忙,不能陪她睡前說說胡話,不能給她講睡前小故事,還不能喚人給她拿熱騰騰的小點心來吃……


    她隻得來她執禮哥哥這裏溜達一圈,瞧瞧能不能混到點什麽。


    關執禮:“……”


    他剛醞釀了一肚子的引入話題的切入點,就被小家夥的心聲衝得忘了個幹淨,滿腦子隻剩下了一句——


    這些事情,他也做不到啊!


    “執禮哥哥執禮哥哥!”江映澄興衝衝地跑進了她執禮哥哥的房間,剛一進門,就目標明確地衝向了桌邊,“今日有沒有給澄澄偷偷留點好吃噠?!”


    她會這樣問也隻是因為習慣,心裏其實並沒有對此抱有期待,卻不成想,她竟真的在桌案上看到了整齊擺放的兩顆糖果!


    “哇——”


    她雙眼亮晶晶地跑了過去:“竟然真的有!!”


    關執禮看著桌案上了塵交給他的那兩顆糖果,幾乎是閉著眼睛擠出聲音:“嗯……今日有、有一個伯伯說……說我和陛下長得很像,就塞了兩顆糖果給我……”


    磕磕絆絆地說完,才小心地將雙眼張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去觀察小家夥的表情。


    江映澄才剛費力爬上座椅,迎麵就接到了重重一擊,險些當場腳底一滑,又倒下去。


    餘光掃到這一幕的關執禮頭皮一緊,慌忙伸手去扶:“澄澄沒事吧?!”


    江映澄表情愣怔地搖了搖頭。


    【誰、誰這麽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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