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城的夜晚,依舊還是帶著寒意。


    夜色已深,身披大衣的皇帝,還在伏案工作。


    現在連謹宣也無法遮住皇帝臉上的病態了。


    他的威嚴不再,須發盡數白去,五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已經比謹宣還老了。


    “皇上,月城傳來捷報,唐仁神率領的龍威軍團,已經全麵潰敗。此刻四公主正在迴京的途中,預計三日後可抵達京師。”謹宣小跑著進來,聲音壓的極低。


    皇帝隻點了點頭,將手頭上的最後一份折子批完,放下。


    他伸了個懶腰。


    最大的內憂外患,已經解決了。


    最後,皇帝重新鋪上一張宣紙,拿起筆寫了起來。


    寫完之後,他將紙裝入信封當中,親自小心翼翼的封好,遞給了謹宣。


    “這是給靜寒的。”皇帝說道。


    “皇上,公主馬上迴京了,到時候您親自交給公主不就行了?”謹宣小聲笑道。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抬頭看向謹宣。


    “謹宣,跟了朕多少年了?”皇帝輕聲問道。


    “老奴比皇上年長十歲,自打皇上六歲那年,老奴便在王府伺候皇上主子,至今剛好五十個年頭了。”謹宣迴答道。


    “五十年,恍如昨日啊……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年我吵著要去外麵吃驢肉,還是你給我買的單。可我後來才明白,那年你的奉銀極低,你每個月的奉銀,甚至都不夠兩頓驢肉錢的……”皇帝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皇上您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呢。”謹宣笑道。


    “我十歲那年,不小心打翻了皇叔府上一尊琉璃盞,還是你替我背的鍋。那頓板子,可還記得?”皇帝又問道。


    “記得記得,那頓板子可不輕啊,打的老奴那叫一個屁股開花。”謹宣笑著迴答道。


    “我十二歲那年,跟你鬧著要跑出去打獵。進山之後,遇上了一頭猛虎。那年,你被那頭猛虎咬穿了幾根肋骨,差點死了……”


    “有主子萬歲爺的庇護,老奴僥幸活了下來,都是托主子萬歲爺的福。”謹宣笑著迴答道。


    皇帝接著笑道:“還有一件事情,我十六歲那年去逛勾欄,結果差點被我父皇抓了個正著。”


    謹宣立馬笑道:“是啊,老奴讓你藏在床底下,說是隻有老奴一個人在。不過老奴後來迴想起來,天啟爺當年肯定是不信的。”


    皇帝哈哈笑道:“是啊!我父皇何等聰明?但是當年身為王府世子的我逛勾欄,確實有損顏麵啊。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到底是哪個遭天殺的出賣的我,想起來我就來氣。”


    謹宣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跟了景陽皇帝五十個年頭!


    伺候著景陽皇帝長大。


    看著他登基稱帝,成為一國之君。


    後來又在暗中輔佐他,扶大廈之將傾。


    可仔細一想,整整五十年,也是一晃而逝了。


    當年那位王府小世子,後來的王爺,再後來的主子萬歲爺。


    到如今,卻已經是行將就木了。


    謹宣心有感慨,忽然之間老淚縱橫。


    “你哭什麽?”皇帝笑著問道。


    “老奴情不自禁。”謹宣一邊哭,一邊迴答道。


    “從小到大,沒見你這麽矯情過!別哭了。”


    “遵旨~”


    皇帝又歎了一口氣。


    “整個皇宮,皇室成員眾多。可我這輩子最信賴的人,一直就隻有你一個。”皇帝說道。


    “老奴能伺候主子萬歲爺,是老奴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謹宣說道。


    “謹宣聽旨。”


    “老奴……”


    “不必跪了,站著聽旨。”


    “諾。”


    “從現在開始,撤去你的奴籍。謹宣,等新帝登基之後,你便自己尋個去處,頤養天年吧。雖然你年歲不小了,但你是個武道中人,且活呢。”皇帝笑道。


    “皇上,您這是不要老奴了嗎?老奴除了您身邊,哪裏也不想去!再說了,老奴這一把年紀了,還能上哪去?這皇宮就是老奴的家啊!”謹宣激動的想要跪下。


    皇帝上前拖住了謹宣。


    隨後,皇帝往後倒退三步,朝著謹宣拱手行禮。


    “這些年,辛苦你了。”


    “皇上,不可!”


    謹宣還是跪了下來。


    皇帝迴到了椅子上坐了下來。


    “起來吧。”


    “謝皇上。”


    “你說,我這皇帝當得如何?”皇帝問道。


    “國泰民安,皇上乃千古難得一遇的明君。”謹宣說道。


    這不是拍馬屁,而是發自肺腑。


    天啟帝留下的爛攤子,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凡換一個沒有一點手腕的君主上位,這大炎王朝極有可能已經沉了。


    景陽皇帝,確實是一位明君。


    而且景陽一朝,已經十三個年頭。


    皇帝極少殺朝臣。


    這樣的皇帝,確實少有。


    再有,景陽皇帝勤於政務,除去大病大災的時候,幾乎就沒有懈怠過一天。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他就很少踏出宮門了。


    “什麽千古難得?瞎說!不過大炎一朝,我這個皇帝,當得還算合格?”皇帝笑道。


    “皇上,您何止是合格?大炎王朝,鮮有能與皇上比肩的君主了。”謹宣說道。


    “哈哈,也罷也罷。你肯定是護著我,自然是替我說話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功過是非,自有有人評說。”皇帝擺了擺手說道。


    “皇上所言極是。”


    “我大炎王朝,哪怕是先帝,功績也比我大啊。大炎王朝現在的版圖,是他老人家一手打下來的。”景陽皇帝笑道。


    “可守成則更難,天啟爺晚年……”


    “還是那句話,功過是非,自有後人評說。你不說,我不說。”


    “是,老奴確實沒資格對天啟爺評頭論足。”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


    他緊了緊大衣,還是感覺到寒意刺骨。


    “這武都城的氣候,向來這麽冷麽?朕年少之時,也不曾發覺啊?”


    皇帝安靜了一會兒,再緊了緊大衣。


    “朕累了,歇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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