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備挪用,犯帝王忌諱。


    “衛枋年查的如何?”


    許宴知藥吃得勤,喉嚨腫痛消了不少,嗓音尚有餘啞,漫不經心道:“未必能如聖上所願牽扯到瑞陽王身上。”


    靳玄禮挑眼一睨,“不一定吧?”


    許宴知抬眼,“是不一定,若聖上鐵了心要定瑞陽王罪的話,大理寺自是會給聖上一個滿意的結果。”


    靳玄禮:“大理寺會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但都察院不會,是嗎?”


    許宴知不置可否,靜默飲茶。


    他捏捏眉心,“你是覺得朕太心急了麽?”


    “聖上自有聖上的考量,哪裏是我等能參破的?”


    靳玄禮哭笑不得,“你又何必如此陰陽怪氣,你說的話朕難道會置之不理麽?”


    許宴知冷不丁抬眸,“現在不是與瑞陽王撕破臉皮的時候,聖上的確心急了。”


    靳玄禮麵色一淡,道:“繼續。”


    “衛枋年與顧近斯挪用軍備其心可誅,聖上下令徹查是對的,但不該讓大理寺和刑部捏造罪證牽扯瑞陽王。”


    “我並不反對聖上對付瑞陽王,但需分時候,聖上此舉意圖太明顯,極易引起瑞陽王一黨不滿,朝堂怕是靜不了了。”


    靳玄禮麵色平平,指尖有一下沒一下點著桌案,殿內陷入沉默,良久沒人出聲。


    李公公從外進來,端著一碗桂圓蓮子梨羹放到許宴知手邊桌上,笑眯眯道:“許大人,你病未痊愈,聖上特意吩咐給許大人準備的,潤嗓。”


    許宴知垂眼盯著那碗桂圓蓮子梨羹,靜了片刻終是緩下口吻,輕聲道:“至少等我再查一查景王的底細,景王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在查清景王意圖之前,雙方勢力不宜鬥得太狠。”


    “總不好鷸蚌相爭讓漁翁得利。”


    靳玄禮閑閑一撐腦袋,慢悠悠道:“朕答應你,倘若此事真與瑞陽王無關,朕不會使多的手段。”


    他掃一眼許宴知,又道:“調兵令一事,你如何看?”


    “沒有必要,”許宴知搖頭,“調兵令的推行或許有利於將兵權集中到皇權,但長此以往地方將領就沒了用武之地,誰人會心甘情願替聖上練兵打仗?”


    “再者,各將帶各兵,聖上就一定能保證調兵令對他們有震懾力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對主將不忠之人聖上當真敢用?”


    “集中兵權的益處僅是一時的,聖上當三思。”


    靳玄禮似笑非笑,“這些話,朕不問你就不打算說了嗎?”


    許宴知反問:“聖上不願問自是已有定奪,我又何必觸你黴頭?”


    “聖上既問了,說明聖上也並非全然支持調兵令,如此,我的話聖上才會聽進去。”


    靳玄禮口氣有些涼,“你在揣摩朕。”


    “若是往日,你定是直言不諱。”


    “聖上,”許宴知口吻輕緩,“我並未同你說過假話不是麽?”


    “我隻是多想一些罷了。”


    靳玄禮凝她半晌,“把東西吃完再出宮。”


    他起身離開,隻留許宴知一人在殿內。


    許宴知瞥一眼桌上的桂圓蓮子梨羹,遲遲沒去動,良久後有小公公進來道:“許大人,李公公命奴才來看看大人吃了沒有。”


    “我若是沒吃呢?”


    那小公公連忙跪下,“李公公說若大人沒吃,奴才就得受罰。”


    許宴知看他一眼,去端碗。


    “起來吧,既是要看著我吃完,跪著怎麽看?”


    小公公遲疑著站起來,許宴知沒騙他,當著他的麵把那碗東西吃完,“迴去交差吧,我出宮了。”


    許宴知在宮道上恰遇返京述職的喬賦笙,二人簡單打個照麵,她沒多說什麽,錯肩而過。


    喬賦笙立在原地看著她背影,直至消失在眼前。


    許久未見,她似乎又清瘦不少。


    眼底多了鬱色,靜穩如山。


    他緩緩轉身,朝宮中走。


    李公公在等他,見他來當即笑了笑,“喬統領到了,隨咱家去校場吧。”


    喬賦笙頷首:“好。”


    他到時靳玄禮正拉弓射出一箭,聽見動靜側過頭來,“迴來了。”


    喬賦笙掃一眼箭靶,“嗯,迴來了。”


    靳玄禮將手中長弓扔給他,“比比?”


    喬賦笙接過來,沒接話而是問道:“和她吵架了?”


    靳玄禮掃他一眼,“沒吵。”


    “那便是有分歧。”


    喬賦笙將弓放好,“因為什麽?”


    靳玄禮頓了頓,說:“她開始揣摩朕了,像那些大臣一樣對待朕。”


    “這證明不了什麽,聖上。”


    “聖上,她的成長你我其實都沒有幫到過什麽,她是如何過來的,你我很難切實體會。”


    “她需要謹慎,需要沉穩,需要三思。”


    “於她而言,沒人給她兜底了。”


    靳玄禮:“朕隻是覺得,她心裏空了,好似沒什麽人能讓她敞開心扉。”


    喬賦笙歎道:“聖上,你我不得不承認,宴知身邊的朋友比我們更得她依賴和信任。”


    “莫要苛求她,至少,她絕對不會背叛你。”


    靳玄禮定定望著他,“朕知道她不會背叛,隻是不願見她同朕生疏。”


    喬賦笙眼有苦澀,低喃一句:“總要習慣接受她的生疏。”


    “什麽?”


    “沒什麽,”喬賦笙笑了笑,“聖上若實在介意,倒不如下次她進宮時直接說清楚。”


    靳玄禮沉默一瞬,輕道:“嗯。”


    ……


    許宴知出宮去了大理寺。


    李忠明說衛枋年一案有蹊蹺。


    她並未多問,瞥一眼旁邊桌上的東西,道:“查案我不管,我隻要結果,”她意味深長笑了一下,“要真的結果。”


    李忠明愣了一下,“你話裏有話啊。”


    許宴知抬眉,視線極快的掃過一旁的桌麵,“看你怎麽想吧。”


    李忠明眯眼從頭到尾仔細瞧她,“你從哪來的?”


    “宮裏。”


    “在宮裏出什麽事了?”


    許宴知莫名道:“能出什麽事?”


    “感覺你不對勁。”


    許宴知斜他一眼,走過去拿他桌上的炸小魚幹,剛送到嘴邊就被李忠明一巴掌打掉,還一把奪了她手裏的油紙包。


    “……”


    李忠明神色坦然,當著她的麵吃小魚幹,“你不能吃,上火,你嗓子還沒好呢。”


    許宴知氣到不行,“我可以吃!”


    李忠明一聳肩,叼著小魚幹把桌上的炸糕、炸肉丸和辣拌肉收到另一邊桌子上,“這些你也不能吃。”


    他道:“我讓人去給你買蓮子羹、梨湯什麽的——”


    許宴知麵色一變,沒什麽好氣,“刑部那邊催著都察院過問顧近斯的事,我先走了。”


    李忠明擋在她跟前,“你在宮裏到底出什麽事了?”


    “沒事。”


    “沒事你生什麽氣?”


    “沒生氣。”


    許宴知側開身要走,“莫名其妙,說了沒生氣。”


    黎仲舒恰從外頭進來,瞧了許宴知一眼,隨口道:“怎麽還生氣了?”


    許宴知:“……”


    李忠明指了指桌上的小食,“他病還沒好,我不讓吃就生氣了。”


    許宴知蹙眉,“沒有。”


    黎仲舒把手裏的一包栗子糕塞進許宴知手裏,“喏,本來買給雲熙那丫頭的,給你也一樣。”


    許宴知一陣無言,提著栗子糕坐迴去了,她不吭聲,隻覺有些沒麵子,一包栗子糕就把她毛捋順了。


    李忠明問黎仲舒,“怎麽這個時候來?有什麽事兒?”


    “買栗子糕路過你們大理寺,想著上個月你們大理寺的報銷程序不對,來找你們嚴大人說一聲。”


    “嚴大人不在,就來找你了。”


    他拐拐李忠明的肩膀,“她怎麽了這是?”


    李忠明嚼著小魚幹,“估摸著在宮裏有點什麽事兒,我應該說了句什麽話惹了他生氣。”


    黎仲舒極快的往許宴知那邊瞧一眼,“你說什麽了?”


    “就說這些炸的他不能吃,我讓人去給他買蓮子羹梨湯什麽的。”


    黎仲舒朝她走過去,“調兵令能推行麽?”


    她道:“不太可能。”


    “戶部這幾日忙著清點賑災貨物,都察院上個月的辦公報銷應該過幾日就下來了,但還需幾張票據。”


    “嗯,迴頭我讓人送過去。”


    “聽說喬統領迴京了。”


    “是,我出宮還碰見了。”


    “所以你在宮裏怎麽了?”


    “……”


    許宴知抬頭看他,“沒怎麽。”


    “跟那位吵架了?”李忠明一邊嚼著小魚幹一邊走過來。


    許宴知瞥一眼他手裏的油紙包,“沒吵。”


    李忠明遞了個小魚幹給她,“給你吃一個,你跟我說說。”


    許宴知十分沒骨氣去接小魚幹,“真沒吵。”


    李忠明手又收迴去,“哦,你還是不能吃。”


    許宴知氣得一下站起來,黎仲舒笑嗬嗬攔著她要去踹人的動作,“誒呀,好了好了,不跟他一般計較。”


    李忠明笑嘻嘻的往後躲,瞧著許宴知炸毛似的,“真不是我不給你吃,是你真吃不了。”


    “阿桃跟我三令五申不讓你碰這些。”


    許宴知指著李忠明,對攔著她的黎仲舒道:“他就是故意的,不讓我吃還饞我,他那桌子上一堆小食,香的要命。”


    黎仲舒失笑,“是是是,是他不對。”


    許宴知沒解氣,繼續道:“李忠明你都是當爹的人了,你就這樣混賬吧。”


    “你怎麽不幹脆把我氣死?”


    李忠明嘿嘿站著,“誒呀,別生氣,我查案去了啊,你們倆自便啊。”


    “你別攔著我,我踢死他。”


    黎仲舒哭笑不得,“下值到我府上用晚膳吧,那倆孩子都想你了。”


    “我先去踢死他。”


    “好了,好了,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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