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酈來使抵達京城,由鴻臚寺接待使臣安排他們住在驛館內。


    鴻臚寺卿阮正傾做東,為西酈使臣設下接風宴,並同時宴請許宴知和瑞陽王出席。


    許宴知是在半道上碰見靳玄邕的,他倒是毫不避諱,“許大人不妨與本王同乘,兩車相隔,如何議事?”


    許宴知揚眉一笑,並未拖泥帶水,撩撩衣袍就下了馬車,與靳玄邕同乘。


    許宴知不是第一次與靳玄邕同乘,這迴比上次放鬆了些,她端起茶盞輕抿,笑道:“王爺的茶,倒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了。”


    他淡暼一眼,“本王不喜飲茶,在戰場上待慣了的人,有水喝就不錯了。”


    許宴知含笑點頭,“王爺坦誠。”


    “你不也一樣,換了旁人,誰敢說本王的茶不好?”


    她聞言嘴角翹了翹,指尖摩挲著杯沿,“下官可沒說王爺的茶不好。”


    “你就這個意思。”


    “下官隻是實話實說,確實是出乎意料,王爺也不必總覺得下官在暗諷。”


    靳玄邕一挑眉,“那你倒是說說,如何個出人意料法?”


    “皇室的茶皆有專供,就連三品以上官員的俸祿中也包含了茶葉發放,王爺的茶竟還不如官員發放的品質好。”


    “本王本就喝不慣茶水,再好的茶到了本王這兒都是暴殄天物,倒不如換了銀兩,補助戍邊將士。”


    “王爺仁慈,下官慚愧。”


    靳玄邕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淡淡一掃,說:“你也不用慚愧,你許家每年都捐了不少軍餉,本王承許太傅的情。”


    他轉了話鋒,“西酈使臣此來一是為表明來訪誠意,二是為試探我朝局勢,”他說著頓了頓,嘲諷一笑,“我朝政權分裂,竟鬧到叫外人來看笑話的地步。”


    許宴知眼眸一涼,盯著手中的茶盞,靳玄邕這話是事實,盡管這話並不好聽,她沒接這話而是轉了方向,問他:“王爺對西酈的了解有多少?”


    “西酈王室人口眾多,光是皇子公主就有二十六位,其中最小的皇子已有五歲,最小的公主才剛出生不久。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戰時殞命,三皇子天生就心智有損,如孩童一般,四皇子現最受西酈王重用,五皇子和六皇子身上皆有殘疾,早早沒了爭儲之力,七公主和八皇子乃一母同胞,七公主已作為和親嫁出,八皇子無所事事,隻愛玩樂。”


    “就剩九皇子和十公主,九皇子的消息很少,據說身子骨不好,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是目前西酈僅有適嫁的公主。十一公主之後的,都還隻是十幾歲的孩童。”


    許宴知聽完不由嗤笑,“西酈的政權又能比我朝安穩多少?”


    她又道:“今晚之宴還是要多留心些,怕就怕來的使臣中又混著哪位皇子公主的眼線,別叫人利用了去。”


    靳玄邕說:“你沒想過嗎?西酈現下可是還有適嫁公主的。”


    她搖搖頭,“這不是下官該想的,就算涉及兩國聯姻,人選也隻會是聖上和王爺,如今主動權在我朝,聖上不會讓靜敏公主和親。”


    說到這她停了一瞬,說:“下官鬥膽一問,王爺為何至今未有王妃?”


    靳玄邕的指尖有短暫一頓,盡管他恢複的很快但還是被許宴知盡收眼底,他說,他的王妃死了,死在戰場上。


    死於為他擋下一箭。


    似乎是許宴知這一問徹底讓他迴憶起過去,他的眼眸不自覺的暗淡幾分,嘴角勾著苦笑,“她是個醫女,脾氣古怪,本王還曾說過她的脾性沒人會喜歡她,誰知,本王倒喜歡上了。”


    話說到這他便停了。


    許宴知也並未出言打擾,二人靜默半晌,最後是車夫出言打破沉默。


    “王爺,許大人,到了。”


    二人下了馬車,由鴻臚寺丞趙鵬輝為他們引路。


    靳玄邕做主位,左右的側位原本應是趙鵬輝和阮正傾的位置,因許宴知的到來,便將趙鵬輝的位置讓給了許宴知。


    按理來說,許宴知的官職是在其下的,可畢竟由聖上欽點,到底是不好怠慢的。


    許宴知便開著玩笑道:“今兒有王爺在,下官可就隻留心吃喝了啊。”


    她拍拍趙鵬輝的肩道:“勞煩趙大人跟下官換個位置,下官是餓著肚子來的,位置太顯眼反倒不好吃喝。”


    個個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兒,自然知道許宴知話裏的意思,趙鵬輝則是笑眯了眼,“許大人說的哪裏話,哪裏稱得上是勞煩呢?”


    靳玄邕隻是掃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麽。阮正傾更是沒什麽好說的,既然許宴知已經開了口,也就沒有必要再強求。


    於是許宴知由側位換到下方離客位稍近的位置,她一坐下對麵的西酈使臣便開口道:“敢問這位大人是?”


    靳玄邕先開口,“他是與本王一同負責西酈來訪的許宴知,許大人。”


    對方其實並不知許宴知身份,而靳玄邕這番話正好有意模糊了她的身份,西酈使臣礙於靳玄邕的麵子,也不好再深究。


    對方使臣中一個身量較高,塊頭較大的人主動介紹,“我叫阿圖魯,”他又指了指身旁的稍瘦一些的男人說:“他叫哈紮拉。”


    一個麵容姣好,妝容豔麗的女子接話道:“我叫蓮娜哈。”


    阿圖魯和哈紮拉的額頭都有黑色的圖騰,而蓮娜哈的額頭上是赤色的花樣。三人裝扮多以赤色和墨色相交,衣領都為交領,且衣袖都為窄袖,與沅朝多以圓領袍廣袖不同,他們的服飾更顯便捷。


    沅朝也有窄袖,不過多為小弓袋型,不同於西酈的直筒窄袖。


    不論男女,他們額頭上都綁有赤黑細帶,而蓮娜哈的細帶上多了些細小點綴,類似於流蘇的裝飾。


    趙鵬輝也緊跟著介紹,“這位是我朝的瑞陽王,這位是鴻臚寺傾阮正傾,本官是鴻臚寺丞趙鵬輝,至於許大人,你們剛剛也都知道了。”


    蓮娜哈驚道:“你就是神將靳玄邕?”


    哈紮拉厲聲道:“蓮娜哈,不可無禮!”


    靳玄邕擺擺手,“正是本王。”


    阿圖魯連忙笑著解圍,“王爺恕罪,蓮娜哈隻聽說過王爺戰績,從未見過真人,如今得知是王爺本人,難免激動失禮。”


    靳玄邕則是笑著舉杯,“名諱而已,不必掛懷。”


    眾人紛紛舉杯,共飲第一杯酒。


    之後蓮娜哈麵頰有些紅,她偷偷跟阿圖魯說:“我原以為王爺定是五大三粗,勇猛精壯的,我竟沒想到,他竟生的這般好看,跟個書生似的。”


    許宴知將這話聽了個七七八八,不由笑了笑,腹誹道:“瑞陽王眸中狠厲,周身殺伐之氣明顯,朝中可沒人會覺著他是個書生。”


    許宴知隻留心菜食,中途對話皆是由其他三人相對。


    她在眾人不知不覺中觀察著西酈的三人。


    阿圖魯相較之下熱情許多,大多話題皆因他起,他雖看上去領導著哈紮拉和蓮娜哈,可實際上他總會不自覺的留意哈紮拉的反應,而蓮娜哈說話直率,大大方方,卻也受哈紮拉的限製。


    至於這個哈紮拉,他全程話不多,隻偶爾應付兩句,他倒如許宴知一般更注意麵前菜食。


    許宴知有一瞬正對上哈紮拉的眼神,她舉起酒杯揚唇一笑,對方同樣端酒迴禮,不露絲毫破綻。


    之後蓮娜哈提議比賽射箭。


    眾人紛紛笑應,蓮娜哈主動請纓,說想與瑞陽王比試。


    靳玄邕還未開口,許宴知便說:“讓我試試吧,我還不怎麽會射箭,正好能讓蓮娜哈姑娘教一教。”


    阿圖魯迅速看了一眼哈紮拉,哈紮拉輕微一點頭,阿圖魯便說:“也好,蓮娜哈自幼習箭,若是許大人真不會,倒還真能教一教。”


    蓮娜哈麵色有一瞬失落,但又很快揚起笑臉,“來吧。”


    許宴知拿起弓箭,指尖勾了勾弓弦,她並未著急拿箭,而是笑盈盈對蓮娜哈說:“姑娘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蓮娜哈說著利索的拿起箭,搭弓,瞄準,一箭正中。


    蓮娜哈眉頭揚了揚,露出些小女兒家的得意神態,嘴角噙著笑,眸中光彩明亮,讓人瞧了不覺是在挑釁炫耀,更像是在撒嬌,還帶著些女兒家特有的自得。


    許宴知淡笑,拿起箭來慢條斯理的搭弓,緊接著氣若神閑的對上靶心,手指一鬆,箭被射了出去。


    許宴知的箭射在了蓮娜哈的靶子上,離蓮娜哈正中靶心的箭差了幾寸。


    她搖搖頭,盡顯無奈,“竟然射偏了,果然還是不及蓮娜哈姑娘半分。”


    蓮娜哈則是爽快一笑,“已經很好了,我教你吧,下一箭定能射中自己的靶心。”


    此時哈紮拉輕咳一聲,阿圖魯便說:“不過是飯後消遣,說什麽教不教的,我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就此作罷,待明日好好商議入宮麵聖事宜。”


    阮正傾也說:“如此,就依使臣所言,三位在驛館有何需要,盡管來找本官。”


    哈紮拉微點了點頭,說:“那就多謝阮大人了。”


    眾人分別後,阮正傾對許宴知說:“許大人,多虧了有你解圍啊。”


    趙鵬輝也跟著說:“是啊,那個丫頭一來就要與瑞陽王比試,這是把我朝顏麵放在何處?”


    阮正傾朝許宴知笑了笑,問:“許大人,你的箭術……”


    她聳聳肩,一攤手,一副無辜模樣,“阮大人也瞧見了,射到別人靶子上去了。”


    阮正傾立馬明了,“是是是,許大人箭術不精的。”


    他二人還想再說什麽卻瞧見門口停著瑞陽王的馬車,他二人便連連跟許宴知告辭。


    許宴知也沒料到瑞陽王還在等她,她搖搖頭上了他的馬車。


    “春和宴你去過了吧。”


    “去過了。”


    “如何?”


    許宴知並未直接迴他,而是反問:“王爺知道其中內情嗎?”


    他沒迴應,算是默認了。


    她又問:“敢問王爺設法讓下官去春和宴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靳玄邕挑眉反問:“你覺得呢?”


    許宴知輕一笑,“為何是下官呢?”


    他說:“你既去過春和宴,應是知曉一些其中之事的,你身為監察禦史,春和宴之事正合你的職位。”


    “如今都知本王乃政權者之一,此事若由本王引出,很難不讓人懷疑本王的真實目的,屆時再按個弄權的罪名,本王可擔不起。”


    “至於為何是你,本王亦是在賭,賭你不是醉心弄權之人,賭你身上擔著監察禦史的責任。”


    靳玄邕的語調很慢,一番話叫人覺得真切,他接著說:“雖然你與本王不在同一陣營,但本王不得不承認,本王欣賞你的能力。”


    許宴知靜默片刻,似是在斟酌他說的這些話,她似歎似笑,“下月的請帖,還勞煩王爺送來。”


    他指尖點了點,“自然。”


    他又說:“西酈那三人你瞧得如何?”


    許宴知有些驚訝,一直在與眾人交談著的靳玄邕竟注意到她在暗中觀察那三人。似是許宴知麵上的驚訝太明顯,靳玄邕開口解釋道:“你不是個會在正事上悠哉的人,既然不曾開口,想必是在暗中觀察。”


    她依舊有些驚訝,倒不為別的,為的是她也沒想到靳玄邕會說出這樣了解自己的話來。


    她說:“這三人,看似由阿圖魯領頭,實則是有哈紮拉掌控。蓮娜哈和阿圖魯表現得再熱情主動都得留意哈紮拉的神色,說明哈紮拉的身份怕是不簡單,再不濟也是這使臣的頭目。”


    “哈紮拉的話也不多,想必也是同下官一樣在暗中觀察。”


    靳玄邕點點頭,“如此,那便要多加留意這哈紮拉。”


    “許大人,許府到了。”


    許宴知朝靳玄邕行了一禮,“下官多謝王爺相送,下官告退。”


    許宴知迴府後還沒來得及換衣就被謝辭差人把她叫到他院中。


    “你跟我講講,西酈人長得如何?”


    許宴知望著與謝辭一樣好奇的李忠明,沈玉寒等人有些無奈,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揉揉眉心,“你們在我府上等到現在,就是為了問我西酈人是何模樣的?”


    李忠明:“是啊,不然誰等你這麽久。”


    許宴知抬腿就是一腳,“滾迴你自己家待著吧你,我還就不告訴你了。”


    沈玉寒笑著說:“宴知哥哥莫要再賣關子了,我們還沒見過西酈人呢。”


    她說:“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和兩個耳朵。”


    謝辭嘟囔一句,“盡說廢話。”


    許宴知瞪他一眼,“他們的眼睛更深邃一些,皮膚不見得有多白,服飾為交領直筒窄袖,額頭都有圖騰和細帶做裝飾,都是赤墨兩色為主。”


    李忠明說:“我聽說個個五大三粗,是不是真的?”


    “身形的確要壯一些,女子似乎所受限製沒有我朝的多。”


    謝辭接話:“李忠明還好意思說別人五大三粗,你也不照照鏡子。”


    李忠明“嘖”一聲,“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


    許宴知一笑,“謝辭,人家五大三粗可也有心上人作伴,你的心上人在何處啊?”


    “許宴知!”謝辭咬牙切齒的看著她。


    “誒,你大爺我在呢。”


    “你欠兒不欠兒啊。”


    許宴知笑眯眯的說:“要不怎麽跟你做兄弟呢。”


    “誰是你兄弟啊,滾蛋!”謝辭大喊大叫。


    “你啊。”


    “我才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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