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知昨夜沒迴府,在都察院歇的也不安穩,早早就醒了,簡單用過阿桃送來的早膳,換了幹淨官袍入宮上朝。


    李忠明瞧她眼下浮有淡青,問道:“你昨兒沒歇息好?”


    她迴:“昨兒夜裏公事處理的晚,還碰上了命案,沒睡安穩。”


    她緊接著說:“你們大理寺今兒可有什麽消息?”


    李忠明搖搖頭,說:“命案一般由府衙接管,大理寺隻有審核府衙上報案件的權力,除非事態特殊,才會由大理寺接管。”


    許宴知點點頭,“我知道,若是府衙解決不了的案件也得由大理寺接管調查,我是覺著昨夜命案恐不簡單,單是由府衙怕是不夠的。”


    黎仲舒接過話茬,“怎麽了?說說你的想法。”


    許宴知說:“我現下也說不清楚,總之心裏一直覺著此事不尋常。”


    李忠明笑兩聲,拍拍她肩,“你且放寬心吧,下了朝迴去好好休息,這事兒府衙搞不定還有我們大理寺呢。”


    許宴知一聲輕歎,又左右扭頭去看,問:“小侯爺呢?怎麽不見他人?”


    黎仲舒搖頭迴道:“大抵又是在路上耽擱了吧。”


    李忠明嘟囔一句,“這路上到底出什麽事了,連著兩天都被耽擱了。”


    許宴知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微眯著眼迎上清晨的陽光,這時的日頭不熱,陽光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不禁微翹嘴角,似是將昨夜陰霾一掃而空,她與李忠明、黎仲舒二人並排同迎陽光而行。


    黎仲舒笑她,“你怎的一股子慵懶勁兒,跟隻狸貓似的。”


    李忠明也說:“他嘛,權財兼具,可不就有股子旁人學不來的鬆散矜貴,你再看看我們?家境平凡,日日都得準時當值,哪能有他身上的勁兒?”


    許宴知踢他一腳,“沒完了是吧,就你話多。”


    李忠明笑嘻嘻躲開,“做什麽?還不讓人說啊?”


    許宴知又是一個哈欠,白他一眼,“沒功夫搭理你。”


    三人說說笑笑行至殿內。


    朝局百無聊賴,許宴知昏昏欲睡。


    李忠明在她耳邊念叨,“聽說柯雍在發配途中染病了,柯相更是急得臥病在床,哎,到底是為人父母啊。”


    許宴知半睜著眼,無精打采,“嗯……”


    “宋將軍的千金,比武招親到現在還沒個結果呢,瞧把宋將軍給急的,我看他恨不得求聖上給他閨女兒賜一樁婚事。”


    “理解,理解……”許宴知隨口道。


    “哎,我說嚴大人今兒問的這般精神,原是夫人有喜了。”


    許宴知迷茫抬頭一問,“誰有喜了?”


    李忠明說:“我說嚴夫人有喜了,你聽我說話沒有?”


    “哦,”許宴知又微微垂著頭,視線落在地磚上,“你怎麽知道這些事兒的?”


    “外出辦公時遇上同僚,一來二去的不就都知道了嗎?”李忠明見她實在沒有精氣神,說:“罷了罷了,你眯會兒吧,我給你擋著些。”


    許宴知嘴上迴著“你能遮得住什麽?”可身子已經稍稍退了一小步,雙眼合上了。李忠明見狀失笑,提醒道:“你眯一會兒可得站穩了,屆時倒在這殿上,我可沒臉扶你,你可別說我不顧同僚情誼,我丟不起那人。”


    許宴知“嘖”一聲,“閉嘴吧你。”


    朝堂並無大事發生,直到李公公一聲嘹亮的“退朝”響起,許宴知才驚醒過來。


    她甚至還略帶迷糊,扯著李忠明的衣袖,緩了一會兒才道:“等我一起出宮,我去找一趟李公公。”


    李忠明笑問:“隻是去找李公公?你今兒不去麵見聖上了?”


    她搖頭,“不了,我同李公公說兩句就同你們一道出宮。”


    許宴知上前叫住李公公,從暗袋裏拿出今早阿桃同早膳一起送來的酥糖遞給李公公,笑說:“有勞李公公替我轉交給小殿下,說這是昨兒該給他的,今兒補上。”


    李公公笑的燦爛,“咱家知道了,許大人放心吧。”


    她又說:“聖上今兒無事吧?那我就不去禦書房了。”


    李公公點點頭,“許大人出宮慢行。”


    許宴知折返迴來,李忠明一臉疑惑的問她:“你跟李公公說什麽了?”


    “沒什麽要緊事兒,就是托他幫我送點東西給太子殿下。”


    李忠明聞言隻點點頭,沒再多問。


    出宮後許宴知原也打算迴府,可又想到府衙那邊可能會差人來詢問昨夜之事便還是迴了都察院。


    她桌案上日日都會送來案卷冊錄,她無暇休息又坐到案前處理公務。張戩送來糕點和茶水,他說:“大人,我聽付白說昨兒晚上遇到事兒了,你沒事兒吧?”


    許宴知提筆未停,頭也不抬,反問一句:“我能出什麽事兒?”


    張戩認真迴她:“大人,這種事兒正常人遇到總會害怕,我怕大人你被驚到。”


    許宴知這才筆尖一頓,抬眸看他,輕笑了笑,“我無礙的,你不必擔心。”


    張戩鬆了口氣般笑了笑,雙肩放鬆,將茶水遞給她,又將桌案上她批閱過的案卷一一整理好再搬出去,臨出房時還不忘提醒一句,“大人,喝些茶潤潤嗓子吧,糕點是阿桃姑娘送來的,別放太久了。”


    許宴知聞言“嗯”一聲,將筆擱下,揉了揉脖頸,才端起茶抿了一口,她本不餓隻是此刻歇下來便覺口中單調,她拿起糕點嚐了嚐,甜度適中,內餡有股花兒味,外皮軟糯,入口清新,迴味清甜。


    大抵是阿桃做的,總合她的口味。


    “大人,府衙的人來了。”付白說著進來。


    “讓他們進來吧。”


    “是,大人。”


    來人昨夜見過,正是何金元。


    何元金身後跟著一個差役,手中拿著紙筆,應是記錄問詢之人。


    “見過許大人。”何金元沒了昨夜的懶怠,正正經經的給許宴知見禮。


    許宴知手一抬,“不必多禮,坐吧,說正事。”


    “多謝大人。”


    何金元坐下後便問道:“敢問大人,昨夜是何時發現女屍的?”


    “四更。”


    “大人可否說說昨夜發現女屍的前後過程?”


    許宴知想了想,說:“四更時本官聽得一聲女子驚叫,本官覺得奇怪便出屋去尋,出了屋在都察院內尋了一會兒都沒有發現異常就出了大門,到街上去尋,後遇到屬下付白,與他一同聽得聲響,尋至巷口,付白進巷查探便是那具無頭女屍,之後本官便讓付白差人前去府衙報案。”


    何金元點點頭,微眯著眼笑了笑,指尖在膝蓋反複滑動。


    許宴知輕一挑眉,“想問便問吧。”


    何金元聞言立馬笑起來,身子微微一彎往前傾,問詢的話語中帶了些謙卑和謹慎,“大人昨夜為何四更還在都察院?”


    許宴知輕一笑,手指彎曲用骨節敲敲麵前桌案,“昨日需要處理的案卷比此刻堆的還要多上一倍。”


    何金元聞言恍然大悟的笑兩聲,“許大人可真是恪盡職守。”他一邊留意許宴知神色一邊小心開口,“大人,小人問過昨夜打更的更夫,更夫說他昨夜四更時鬧了肚子便偷懶未去打四更,而是等五更時才繼續出門打更的。”


    “那麽,大人,你是如何知曉是四更的?”


    許宴知沒急著迴答,反而頗有玩味的反問:“你懷疑本官?”


    何金元連忙賠笑,“大人說的哪裏話,小人哪敢懷疑大人?小人不過是個京衙的捕頭,哪有那麽大的膽子懷疑大人呢?”


    許宴知哼笑一聲,指尖點了點桌案,不急不慢地說:“昨夜三更時本官實在困乏便點了清神香,特定的熏香可選擇燃時,本官昨夜燃的是一個時辰的清神香,徹底燃盡時正好為四更。昨夜付白提議為本官買吃食,他走後不多時本官還瞟了一眼那香隻剩末尾,待本官聽得驚叫時那香已燃盡了,屋中還留有餘香,這便說明那時才過四更不久。”


    “而你們接管現場後不久,更夫就打了五更。”


    “五更,本官是折返都察院歇息時聽到的。”


    許宴知說完挑眼望他,問:“還有何想問?”


    何金元連連賠罪,“小人膽大妄為,不懂規矩,望大人恕罪。”


    許宴知一言不發,提起筆繼續批閱案卷,仿佛當他二人不存在一般平淡如水,而何金元和記錄差役則是冷汗岑岑,許宴知未發話,他二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記錄差役腿一軟跪在地上請罪,何金元卻挺直腰杆,雖然心中發慌,後背發寒但他依舊強撐不動。


    許宴知筆尖未停,倒是笑了一聲,“你倒是勇氣可嘉,倘若你懷疑的不是本官,怕是連捕頭都當不成了。”


    何金元聽後頓時雙肩一鬆,緊繃的脊背也鬆弛了不少,他笑著用雙手拍了拍膝蓋,順勢將手心的汗擦在褲子上,他說:“迴大人,小人一看大人就是心胸開闊之人,必不會同小人計較。”


    “把他扶起來吧,本官又沒說要治你們的罪。”


    “哎,小人替他謝謝大人。”他說著將跪在一旁的差役扶起來,又說:“大人,那沒什麽事兒小人就先走了,不耽誤大人辦公。”


    許宴知筆尖一抬,指了指何金元,“他可以走,你留下。”


    何金元愣了愣,隻能乖乖留下。


    “本官問你,倘若此案本官是兇手,你當如何?”


    何金元立馬跪下,額頭緊貼地磚,擺足了謙卑姿態,他說:“大人豈會是此案真兇。”


    “現下知道跪了?”她不陰不陽一句,又接著說:“起來,本官又不會把你怎樣。”


    何金元依舊跪著,隻是把身子直起來望她,“大人,小人有罪,小人不該懷疑大人。”


    許宴知似嘲似笑,“你還是沒明白。”


    “迴答本官的問題,或者本官換一個說法,倘若你得知本官就是兇手,你是會把證據主動上呈銷毀?還是不論如何也要將本官繩之以法?”


    何金元沉默良久,他又朝許宴知磕頭,似是下定了決心,揚聲道:“小人無家室,小人會拚命。”


    “你可知得罪本官的下場?”


    “知道,但為死者求一個公道。”他的語氣愈發堅定。


    “起來吧,為你的死者找公道去吧。”許宴知淡淡一笑,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案卷上。


    何金元懵懵懂懂站起身來往外走,臨到門口又忍不住折返一問:“大人……”


    “勇氣可嘉,心思不足。”許宴知打斷他的話,說。


    “若真想知道,就辦完了此案再來找本官。”她又補充一句。


    “是,大人。”


    何金元走後,付白走進來,“大人,你為何要故意試探何金元?”


    許宴知反問他:“你覺得他如何?”


    付白迴道:“屬下覺著此人有些懶散,同時又很圓滑,但他的圓滑不同於諂媚。”


    “他懷疑我。”


    付白一驚,“他一個小小巡捕,有這麽大的膽子嗎?”


    許宴知晃晃腦袋,“有沒有的,他不也懷疑了嗎?他倒是有膽量問,換了旁人必然不敢開口,弄不好輕則丟了飯碗重則丟了性命。”


    付白趕緊說:“那大人,屬下要不要派人去盯著些?”


    “去吧,別打擾他們辦案就是。”


    “是,大人。”


    許宴知在都察院待到天黑才迴府。


    “阿桃,我爹的藥喝了嗎?”


    阿桃說喝了,喝了藥就歇下了。許宴知換下官袍,沐浴更衣後才得以用晚膳。謝辭來尋她,“你昨兒沒迴來?發生何事了?”


    “你不好好躺著來尋我作甚?”許宴知起身將他扶著坐下,說:“命案,現由府衙接管調查。”


    “什麽樣的命案?”


    “我隻知道是無頭女屍,天黑我沒瞧清楚,其餘細節隻有府衙的人知道。”


    謝辭神色一凜,正經道:“無頭女屍?我曾看過大理寺卷宗,十年前也有一樁無頭女屍案,至今是懸案,我本想重新調查,可時間太久遠,很多線索都尋不到了,我這才作罷。”


    許宴知撐著腦袋,有些無奈道:“目前不知道這兩樁案件是否有關聯,我也隻有監察之責,我無權過問府衙案件細節。”


    謝辭笑了笑,“我說你怎的這般操心?”


    她筷子一頓,“沒有,隻是遇到了總不能就權當沒發生過吧”


    謝辭點頭,“我說你啊,自己都察院的事兒都一大堆呢,還有功夫去管府衙的事兒呢?”


    “府衙若是查不出來,還不是你們大理寺的差事。”她迴。


    謝辭一聳肩,“那也是之後的事兒了,我說你就放寬心吧,瞧你眼下的烏青,還是好好歇歇吧。”


    許宴知放了筷子,“如今柯相未上朝,朝局還算平靜,我也有空閑處理都察院的事兒,我也知自己疑心重,瞧見不尋常的便忍不住去想,我也想放寬心。”


    謝辭嘻嘻一笑,“你說你,瞧著懶散,其實什麽事兒都記在心裏呢。”


    許宴知也笑,“那是,你謝辭有什麽得罪我的地方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呢。”


    “嘿!你這人,做人要厚道。”


    許宴知眼眸一抬,“我可從來沒說自己厚道啊。”


    謝辭顯露嫌棄,作勢要走,“得,我正人君子離你奸詐小人遠些。”


    許宴知挑眼一笑,“我不扶你迴得去嗎?”


    “呸,狗東西。”


    她笑嘻嘻起身,故作旁觀姿態,“求我,我扶你迴房。”


    “我就不能喚剛才扶我來的小廝再扶我迴去嗎?”


    許宴知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可以啊,但他是我的人啊。”


    “許宴知!”


    “行行行,別喊。”許宴知上前去扶他,“你說你,養傷就養傷,亂跑什麽?”


    謝辭聞言白她一眼,咬牙切齒道:“也不知是誰,一夜都不曾迴府,我一猜就知定是又操心別的事兒了。”


    許宴知搖頭,“還真沒有,此案是府衙在查,我可沒插手。”


    “你敢說你沒琢磨過此事?依我看,你怕是連府衙差役如何都要查一查,管一管。”


    許宴知:“……”還真被他說中了。


    她還真就讓人去盯著何金元。


    見她不言語,謝辭又道:“被我說中了?”


    “怎麽?人家府衙怎麽用人,用什麽人你也要管一管?”


    許宴知反駁:“我身為監察禦史難道不能管一管嗎?”


    謝辭停住腳步,同她對視,“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許宴知錯開他的視線,“我不知道。”


    謝辭被氣笑,緊緊扯著她的衣袖,“你管不過來的,我朝官員之多,你應將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許宴知平淡道:“監察禦史,監察百官。”


    “你做不到的,許宴知。”


    “你真正的敵人是在朝堂,朝堂那些黨派才是你該關注的。”


    許宴知沒迴應,“走吧,迴去吧。”


    謝辭無奈一歎,“你明白我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權衡吧。”


    她輕搖搖頭,“我總不能隻在朝堂上做官,出了朝堂,我也是監察禦史。”


    “你會很累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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