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火苗閃爍忽明忽暗的銅燈,劉箕皺眉一張張仔細翻看著密報。


    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密諜司官府方麵密信太多。


    挨個看吧,繁多而又雷同。不仔細看,又怕漏掉什麽重要信息。


    劉箕離京後,王莽改禮法,創樂教,忙得不亦樂乎。


    而且其一改當初謙遜低調的風格。


    朝廷所有官員不準和莽同名,之前和他同級的“三公”見了王莽要行禮,奏事前要先告罪曰:“冒昧說話。”


    自他整這一出後,三公之一的老孔光也懶得伺候,徹底淡出了朝堂。


    王莽出行的規格也是大大超越了人臣的身份。


    皇家內衛的期門郎二十人開路,前後大車各十輛,尚書郎、侍禦史、謁者仆射、中黃門隨侍,後輟三十名羽林騎扈從。


    麒麟、鳳凰、寶龜、蛟龍等祥瑞也集體出來蹦躂。


    自王莽獨掌大朝會,雪片似的各地奏疏中,短短時間內這些玩意在大漢的地界出現了七百餘次。


    邀買人心的事,更是不能少。


    孫建加步兵將軍銜、甄邯升輕車將軍各增加了三千戶的封邑。


    王莽還不知從哪裏搜羅來黃帝、少昊、堯、舜、夏、商、周及伊尹、周公等等之後,約兩千餘人齊集長安,欲封為公、候。


    天上掉餡餅,一時眾人無不歡欣鼓舞、感激涕零。


    甚至有人在遙望著大司馬的儀駕時高唿萬歲。


    王莽不需要再韜光養晦往上爬,現在他已經攫取了大漢帝國最高的權柄,當然要開始為自己造勢,讓更進一步變的順理成章。


    這些都是劉箕早就預料到的。


    好不容易挨個看完,劉箕把看過的絹帛統統燒掉。


    民間霍蒙傳來的密信倒是不多,隻有寥寥幾封。


    劉箕拆開後,目光凝聚在一片寫在素麻的一行小字上。


    “京郊陽陵流民春耕之粟種不繼、耕牛不及,又兼北軍撤圍。流民怨氣愈盛、蠢蠢欲動,似有暴動之相。”


    陽陵、流民。


    曆史上,這個陽陵好像真的出過亂子。


    劉箕沉思了片刻,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自己的少年親衛軍除了魚目混珠的一百雛鷹軍,其他都來自陽陵流民。


    這次自己早就想好了,迴去要給王莽玩個金蟬脫殼。


    但是這幾百辛辛苦苦培養的親衛軍要如何合理的“消失”,還真是讓人頭大的問題。


    也許陽陵之亂,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劉箕召來蔣興,附耳叮囑了許久。


    出了內殿,一人雙馬,蔣興連夜離開沛縣往長安趕去。


    次日天光放亮,等待良久的禮官和沛郡、沛縣一幹官員終於等到了小皇帝召見…


    ……


    ……


    陽陵流民居,去年被大司農署的人強牽去耕牛的老李頭家。


    去年夏天朝廷搭的草棚自然不能越冬,入秋後流民們自己到處拽了茅草和上泥巴,算是把棚子給改造成了“房”。


    “阿父,這粟種?”


    一家人圍坐在破舊的草房子裏。


    地上放著半袋子不甚飽滿的粟米。


    一個瘦巴巴的中年漢子望著癟癟的米袋子。


    “唉,發了粟種就斷了這個月的口糧。說是發粟種,不就是和沒發一個樣麽。”


    李老漢歎口氣。


    去歲冬天就沒種上宿麥,朝廷說是今年春天種黍、粟。


    結果到了現在,竟然要以口糧量抵種子。


    耕牛不夠就不說了,如今種子也要從自己口中省出來。


    本來春耕費氣力,就要吃的比平時多些才成,這…


    “老李頭,在家呢?”


    茅草、幹荊棘編成的算是個門的東西被人一腳踢開。


    幾個滿臉橫肉的漢子闖將進來,領頭之人正是伍偉的老鄉,任橫。


    草屋中的四人俱是一驚,李老漢忙將粟麥口袋抱住,兒媳把受了驚嚇的老李家孫子攬進懷裏,老李的兒子站起身,彎腰對著任橫等人擺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自打北軍步卒撤了軍,任橫等人算是重新活泛了起來。


    萬裏迢迢奔到京兆來,一路活著到達的潑皮閑漢不少。


    魚找魚、蝦找蝦,任橫這夥人數又多,閑漢們聚攏起來自是尊了任橫為首。


    流民營各處裏坊遊竄,也讓他聚攏了幾百人。


    每戶口糧發下來,任橫一夥都要盤剝一層。


    口糧本就僅夠吊命,如此一來流民更是苦不堪言。


    一開始也有舉告的,不過當時正是朝堂驟變之時。


    震天雷響驚天下,大司馬屠刀高舉,整個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哪還有人去管什麽流民互欺之事,能記得按月發點糧食就不錯了。


    自打有兩戶舉告的人家在一夜之間莫名消失後,再也沒人敢對任橫等人說個不字。


    隨著時局紛亂和朝廷對陽陵流民的放任,本就打算來京兆附近做“大買賣”的任橫慢慢不再滿足隻在流民營當土霸王混個肚圓。


    反了朝廷的心思他不敢想,多拉扯點人在京郊砸些大戶弄點金銀就溜之乎也,才是他的想法。


    朝廷拿口糧抵粟種的事情,讓流民們不滿的情緒越來越盛,正是起事的好時機。


    再說不搏一搏,粟種吃完,流民營估計也混不下去了。


    說幹就幹,任橫也是有些頭腦本事,帶著親信挨家挨戶親自搞起了串聯。


    “這些不是口糧,是朝廷分派下的種子,求豪俠們行行好,就別來分潤了。”


    李老漢以為閑漢們又要來盤剝口糧。


    “我知道這是種子,那這月你的口糧呢?”


    任橫粗聲粗氣道。


    “這個,朝廷吏員說,這些即是種子,也算本月口糧。”


    李老漢低下頭。


    “你說就這些許糧,即要吃又要種,可夠嗎?”


    任橫追問。


    “不夠,可是也沒辦法。隻能從嘴裏摳出一半來,先播種了再說。


    等苦熬到田裏的糧有點收成,加上朝廷的口糧,許能寬裕一點。”


    老漢低下頭。


    這口糧能摳下來多少,即使播了種又能有多點收成?家人能不能熬到田裏有收成?


    李老漢實在是為難。


    “哈哈,老頭子還癡心妄想呢!實話告訴你吧。等到田裏收成時,朝廷就會斷了發放的口糧,以後大家就自食其力了。”


    任橫蔑了他一眼,低笑了一聲道。


    老漢聞言慌了神:“這點糧種留下點吊命之外,還能剩下幾多?靠這自給,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任橫往前逼了一步道:“對,朝廷就是想要我們的命。


    你沒見原來大批兵士天天橫刀架戈在此?


    大司馬掌朝糜費甚多,朝廷無餘錢安排我等。


    我們人數眾多,若是鬧將起來,朝廷豈不麻煩?所以還是死光了幹淨。”


    “這,這……”李老漢張口結舌。


    北軍撤離後,陽陵守衛由左馮翊接管,左馮翊鋪兵和陽陵縣差役們哪有京衛北軍森嚴。


    任橫等人常能和外聯係,所以他說的話,李老漢倒是信著幾分。


    “與其等死,不如我等先造起聲勢,讓朝廷知道我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說不定還可以死中得活。”


    任橫惡狠狠地道。


    “造,造反?各位豪傑自去行事便罷。


    我等家人全做不知,自不會透露半句。”


    李老漢嚇得直打哆嗦。


    任橫看向他兒子道:“這是為大家之事,各家俱要出力。”


    “我這兒子懦弱膽小,去年我被衙署差吏推倒在地他都不敢上前理論。


    恐別誤了各位豪傑的事。”


    李老漢見任橫要拉他兒子的差,連忙分辯解釋。


    “哼,即是膽小。跟去做個運夫吧。你這糧食也拿來一半全做軍糧。”


    任橫說著,讓手下搶過糧袋,倒出了一半帶走。


    “各位豪傑,這糧不能動啊,這吃都不夠。還要播種。”老漢跪地苦求。


    “馬上我等就要起事了,你還種什麽地?等朝廷妥協了,你就等著吃白麵餅吧。”


    任橫說完帶人提著糧,押著老漢的兒子揚長而去。


    入夜,春夏之交天氣已慢慢要熱了起來。


    一什巡防陽陵的鋪兵,懶洋洋走了幾步,就找了個平地弄堆篝火。


    什長安排兩個鋪兵值崗,自己倒頭唿唿睡了起來。


    篝火照映不到的黑暗處,一夥手拿各類家夥的漢子慢慢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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