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春寒料峭,百花也已紛紛含苞欲爭春。


    出發的日子到了。


    劉箕辭別太皇太後和王嬿。


    在大司馬、老太師等一幹朝臣“依依送別”的目光中,朝豫州方向揚長而去。


    漢朝皇帝的出巡車駕,分成“大駕、法駕、小駕”三種車仗。


    皇帝出巡的儀仗警衛隊伍叫“鹵簿”。


    《漢官儀》載:“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兵衛以甲盾居外為前導,皆為之簿,故曰鹵簿。”


    大駕:


    “乘輿大駕,公卿奉引,大仆卿,大將軍參乘。


    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


    大駕為天子所乘車駕最高級別,儀仗最為豪華,西漢時常為天子出巡祭祀天神所用。


    法駕


    “乘輿法駕,八卿不在鹵簿中。河南尹、執金吾、雒陽令奉引,奉車郎禦,侍中參乘。屬國四十六乘。”


    法駕規格僅次於大駕。


    西漢時由京兆尹、執金吾、長安令作引導,侍中為警衛,侍從車三十六輛。


    小駕


    “行祠天郊以法駕,祠地、明堂省什三,祠宗廟尤省,謂之小駕。”


    小駕的車輛有十二輛,用於祭祀地神、明堂、宗廟,是三種出巡規格中,人員配備最少的一種。


    此次劉箕出巡,去拜祭虛無縹緲的“祖宗龍氣”。


    說是祭天或者祭宗廟都可。


    但是兩種祭祀,不同的出行方式,“大駕”和“小駕”的區別可就大了。


    劉箕主動要求以“小駕”出巡,王莽自然也是欣然同意。


    要不然中樞大員被劉箕子帶去大半,他在朝堂還能怎麽施為?


    雖然是“小駕”,但是劉箕的隨員卻不少。


    “鹵薄”全部用的劉箕的上林苑少年軍。


    原本該羽林衛承擔的護從之責,也被少年軍占了額。


    這一點王莽雖然不喜,但是也不敢太苛責。


    已到臨行之時,唯恐惹了劉箕子不高興再出紕漏,趕緊打發小皇帝遠走為妥。


    幾輛華麗的大車載著劉箕和貼身仆婢。


    兩什龍禁衛貼身守護,五百來號少年軍烏泱泱排開來去。


    王莽安排的幾名隨駕禮官,自出了長安城就被擠到了隊尾。


    幾人整日跟在少年軍的戰馬後頭吃灰,連皇帝的麵也見不著。


    浩浩蕩蕩的車隊,在馳道上不緊不慢地朝豫州開進。


    途徑的天下郡國皆預治道橋,繕故宮,及當地馳道縣,縣治官儲,設供具,而以待幸。


    出行後的頭兩日,在沿途各郡縣每日宿下時,劉箕還能敷衍著接見一下郡縣官長。


    自打兩日後,儀仗遠離了京兆地界,劉箕徹底放飛了自我。


    兩個宮中帶出來的侍女也進了皇帝的大車。


    到了行宮住所,衛軍戒嚴。


    近侍簇擁著小皇帝一行進了內堂就隻管要吃要喝,地方官員竟然是想見皇帝一麵而不得。


    反正朝堂局勢,地方官也都清楚,見不著皇帝也好。


    若是招唿不周,恐惡了小皇帝。


    太過熱情的話,在大司馬那裏麵上須不好看。


    王莽更是樂見小皇帝這跋扈的氣焰和疏遠地方官的作態。


    車馬慢悠悠終於出了長安三輔所屬的司隸部進入兗州。


    是夜,幾騎輕騎並兩匹馱馬出了皇帝行轅,穿兗州奔徐州方向而去。


    次日清晨,車馬儀仗起身依舊不緊不慢地朝著豫州方向緩緩而行。


    隻是禦輦之側的老內侍黃德,滿臉不豫之色。


    原來劉箕帶著杜遷、蔣興、李勇及幾個步跋子中的精英好手,已經離營而去。


    劉箕準備過兗州,奔徐、青二州,然後再穿徐州迴到兗、徐兩州交界的沛郡和大隊匯合。


    劉箕除了在長安城附近轉悠外,還不知道現在西漢民間到底境況如何。


    現在難得有大司馬“幫忙秉政”,劉箕準備甩開儀仗,另擇道路微服私訪一圈。


    金蟬脫殼,需要身邊人的通力配合。


    無奈老黃德死活不依,民間兇險,黃德哪敢讓劉箕離了大隊到處亂逛。


    劉箕見說不通他,索性夜半帶人直接跑路。


    把個老黃德氣得不輕,但是又沒辦法,白日裏還得幫他遮著掩著。


    儀仗一路按部就班往沛郡而行不提。


    單說劉箕一行七八人俱是少年。


    此一離大隊,便如脫韁的野馬、出籠的飛鳥般,在春季的大漢國土上馳騁翻騰。


    劉箕在宮中時就早有此打算,每人的身份牌符都是特意準備好的。


    穿郡過縣倒是暢通無阻。


    一路走過,劉箕沒有了開始時自由暢快的感覺,心情漸漸變地沉重起來。


    劉箕知道各處郡縣肯定不如京兆周邊富庶繁華,但是也沒想到會凋敝成這個樣子。


    州、郡、縣的製城尚可。


    到了鄉野,百姓之困苦比劉箕之前看到的保萬會眾人更甚。


    民間的大量土地被王室貴族以及各地門閥兼並,失地之民若無根之萍。


    隆冬剛過,許多百姓本就不多的口糧在冬季消耗殆盡。


    除了找大戶賒借些錢糧度日外。


    每天隻能遍野去挖剛冒頭的野菜,或是去解凍沒多久尚且冰寒刺骨的小河中,去抓捕些魚蝦胡亂煮來續命。


    每當劉箕這支鮮衣怒馬的隊伍經過郊野時,挖拾野菜的百姓都是聞聲便遠遠避開。


    唯恐礙了馬隊的路,被一頓鞭子招唿到身上。


    男女老幼,衣衫襤褸,遠遠地瑟縮在一邊,用木然的眼光看著這群衣著鮮亮、騎著膘肥大馬的貴人們。


    當劉箕放緩速度,目光掃視他們時,他們和劉箕對視的雙眼中才會閃出一絲活氣。


    那是在驚奇馬上的小公子怎麽有暇停馬來細看他們。


    達官貴人郊遊、射獵而過的馬隊不少。


    從未有人願意慢下來,多看這些低賤如草芥的百姓一眼。


    百姓們的目光中泛出一絲絲活氣後,又慌忙閃開,唯恐和貴人對視有不敬之嫌。


    劉箕心中卻是一痛,百姓們太難了。


    《全漢文》曾記載過平帝時期底層百姓的狀況:“餒死於道,以百萬數。”


    書上冷冰冰的字和眼前活生生的現實對人的刺激是沒法比的。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杜遷都緊捂著錢袋子,擔心小皇帝再像當時在京郊粥場一樣亂發善心。


    要是那樣,身上帶的錢可不夠皇帝撒的。


    劉箕倒沒有再當散財童子。


    隻是遇到看著境況特別淒慘的小民,劉箕偶爾會隨手扔幾枚自帶身上的五銖錢。


    收到錢的百姓對著馬隊跪地磕頭不止時,劉箕也沒有迴應,隻是迴身挽馬繼續前行。


    劉箕當然不是心腸比以前硬了。


    而是實在無法,救急救不了困。


    而且他還知道。


    如今百姓食草吞菜尚能苟活。


    不久後,大漢土地上將會刀兵四起,百姓流離。


    人命如草芥的日子即將到來。


    劉箕沒有能力給大漢這具病入膏肓的身體修修補補。


    這具殘軀陳屙已久、積重難返,不是藥石可能醫的了。


    隻有操刀剜肉,破除其病根,才有可能起死迴生。


    大破大立,不破不立。


    劉箕搖搖頭,索性不再注意道邊的行人,催馬狂奔起來。


    夕陽染紅了天空,馬隊拉長的影子也漸漸淡去。


    又一日天色將暮。


    劉箕一行趕在城門關閉前,到了琅琊郡之郡治,東武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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