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淩冽的寒風撕扯著枯枝,發出怪異的聲響。


    烏雲蔽月,點點微雪隨著夜風舒卷下來。


    未央宮後殿裏,劉箕的桌上也擺了幾卷寫著密報的帛書。


    劉箕最近都未曾出宮,王莽以為他是沒了太皇太後的庇佑不敢動彈,也未多在意。


    所以官、民兩條線的密諜,最近行動倒也順暢。


    關於中山王府的密報,劉箕也讓黃德都過了目。


    他是中山王府老人,王府之事也應讓他知曉。


    看完奏報。


    黃德跪在地上抽抽嗒嗒地哭的像個傷心的老婦。


    全三也跪在黃德身後,低著頭不敢言語。


    劉箕歎口氣,仔細地將寫滿字的絹帛拿到鑄獸銅燈裏挨個焚燃。


    “老黃,別難過了。


    國舅滿門確實可惜,我沒想到王莽會做的這麽絕。


    還好母後被營救了出來,我安排的地方是敬武公主精心預備的後路之地。


    應當是萬無一失的保險之所。”


    劉箕盯著悠悠燃燒的火苗,悠悠道。


    等最後一張絹帛燃盡,他轉迴身坐臥在靠椅上,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雖然他沒見過一個衛氏族人,但那死的幾十口全都是這具身體的血親。


    劉箕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陛下早點歇息吧,老奴告退了。”


    黃德見皇帝疲累,趕緊抹了抹淚,站起來帶著全三準備出殿去喚紫雲、杜鵑來侍候陛下更衣安寢。


    “全三。”劉箕聽到二人出門的腳步聲,睜開了眼。


    “陛下,奴婢在。”兩人停下腳步轉迴身,全三應了一聲。


    “明日傳訊出去,讓雛鷹軍那百人趁著龍禁衛休營出宮,分批跟著迴到建章兵營歸建吧。”


    “喏。”


    聽完吩咐,二人轉身出了殿。


    劉箕拿手指按壓按壓太陽穴,再次靠上椅背閉上了雙眼。


    …


    …


    和未央後殿的燈火通明不同。


    太師府內堂,一燈如豆。


    微微搖曳的火苗,映照著兩張男人的麵孔。


    孔光和侄子孔永分賓主對坐在案幾兩邊。


    “叔父,還好您那天一早把我攔住。


    要是我真的帶兵去阻攔那山穀中出來的隊伍。


    說不定,遭天譴雷擊的就是我們孔家了。”


    孔永說著,心有餘悸。


    老孔光眯著眼,麵上平靜如水,內心卻也是微微發顫。


    被小皇帝預言的準之又準的大風、中山王府的兩道炸雷、莫名跑到國舅墳塋上的劉成都首級。


    如果說劉成都首級和炸雷,是山穀中跑出來那夥人搞的什麽手法的話。


    那場吹的城中瓦礫盡飛的大風,又如何解釋?


    太可怕了,小皇帝真的是高深莫測。


    看來天道還是在漢。


    自己老糊塗了,被王莽的手段一驚,差點行差踏錯,做出逆天之舉。


    以後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可再起異樣心思了。


    “當晚我思量了整夜,孔家世食漢祿,終不忍做出背主之事。


    所以才趕早去阻你。


    如今看來,天道亦在漢室。


    以後我孔家即使剩下最後一人,也不可對陛下再起異心。


    侄兒切記。”


    孔光自不好說是聽了一夜的風,才急吼吼趕去阻止侄子。


    化作一番大義解釋,聽著就順耳多了。


    “那是當然,即使不談忠心侍主。


    單是想想那中山王府兩聲天雷下的一堆碎骨,侄兒也不敢再起異心。”


    相比老狐狸孔光,身為武將的孔永說話到底還是直白厚道一些。


    “叔父,侄兒先迴了。”


    見到叔叔眯著眼,麵現倦容,孔永起身告退。


    天色已晚,已到了城中宵禁的時刻。


    但是對於一個中郎將來說,宵不宵禁的也沒什麽區別。


    “慢著,聽著外麵風雪漸緊。


    城中又在宵禁,迴頭讓仆人收拾出一間廂房。


    你今晚就宿在這裏,明早再迴去。


    以後行事盡量低調,不要做出任何冒失顯能之舉。”


    孔光睜眼抬起頭叮囑道。


    “喏。”孔永應了一聲。


    他對叔叔向來是言聽計從。


    孔光怕孔永遇到宵禁不便,有人卻無所謂。


    好幾輛馬車分別從各處大宅出來,頂著漸大的風雪朝大司馬府而去。


    王邑走後,王莽自己在房中呆立了半響。


    時已入夜,他才出廳喚唐旭去請幾名心腹來府中議事。


    太皇太後在上林苑,平時挑刺的敬武公主已經魂歸天際。


    那些喜歡做對的老大臣也都下了獄。


    王莽自然沒必要再遮遮掩掩去那個民間宅院和心腹碰頭。


    甄豐、甄邯、馬宮、王舜、宗伯鳳、孫建、王惲,劉歆等人陸續進了大司馬府。


    眾位進了府在偏院花廳聚齊後,唐旭請出了主人王莽。


    “大司馬。”


    見到王莽進門,眾人忙躬身施禮。


    王莽陰沉著臉並未出聲,輕擺擺手算是還禮。


    廳中諸人見禮後,也都垂頭默不作聲。


    “看樣子,諸位也都知曉中山國之事了?”


    王莽出言打破了沉寂。


    “那兩道驚雷,確實太過詭異。


    現在朝堂民間眾說紛紜,大部分言語都於大司馬不利。”


    王舜接茬道。


    王莽看看其他未開口的眾人問:


    “而後,我等如何行事。各位可有良策?”


    “這個,不如趁早放了羈押在獄的眾朝臣。


    然後將敬武公主和兩位國舅厚葬。


    就說敬武是病亡,中山國之事也全是死鬼劉成都勾結北軍所為。


    大司馬以為如何?”


    魂不守舍的劉歆呐呐道。


    劉歆一貫好做讖圖卜卦、崇信鬼神之道,中山國之事確實嚇破了他的膽。


    “劉大夫是不是還要讓本官再自縛於小皇帝麵前請罪?”


    王莽不滿地瞥了一眼緊張兮兮的劉歆。


    “不敢、不敢,下官並無此意。”


    劉歆滿頭冷汗,不敢再言語。


    “兩聲驚雷,嚇不倒我王莽。


    如果他劉家真的上應天命,天雷怎麽不劈到我府上?”


    王莽惡狠狠咬牙道。


    眾人無言,又是一陣沉寂。


    “大司馬,上林苑今日有報。


    太皇太後在園子裏住的膩了。


    天氣又漸寒。


    她老人家這兩日念叨著,要出上林苑迴長樂宮。


    她那三個老姐妹橫遮豎攔,才又緩了幾天。


    恐也不能耽擱太久。”


    宗伯鳳說著,一臉無奈。


    “那敬武公主之事和獄中的王侯大臣?”


    王舜說著抬頭看向王莽。


    眾人此時都不敢再提諫,也齊刷刷盯著大司馬,等他決斷。


    王莽長吸了幾口氣,提高聲音咬牙道:


    “敬武先行安葬,就按劉歆所言,報給太皇太後說其為疫病暴斃。


    涉案官員王侯,秩一千石以上及有爵者賜藥自盡。


    其他的一並施斬刑。


    既然人都雲老天有警,我就殺個天翻地覆給老天爺看看。”


    話說完,王莽麵孔猙獰著有些扭曲。


    “宇兒夫婦也吃了不少苦頭,想也能悔過了。


    趁這個當口,先把他們接迴家裏吧。”


    王舜想起那個大侄子和懷著身孕的侄媳婦還被囚禁著,順口諫言道。


    聽人提起王宇,王莽更是火上澆油。


    “那個逆子和他師父都是始作俑者。


    我豈能饒他?


    王宇賜藥自盡,待呂焉產子後亦賜藥。


    吳章夷三族,其本人明日拉到城門口人多處,棄市腰斬。


    凡是吳章門戶弟子,在官者奪其位,在野者永不收用。


    你等速去準備吧。


    所有剛剛交待之事體,明日務必辦齊。”


    “喏。”


    眾人見王莽發了真火,都不敢再多言。


    喏了一聲後,唯唯躬身退出廳門。


    出了大司馬府,各人也未歸家。


    均冒著風雪迴各自衙署準備諸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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