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牛頭坡南麓。十幾條漢子或坐或躺,閑散地聚成一片。


    保萬會有數千人。他們都聚在附近一處隱蔽的山穀內,其中大部分是婦孺。


    每日靠幾百名青壯混進城,散在南、北兩市。或是賣力氣,或是靠著坑蒙拐騙。掙紮著弄點銀錢,買了吃穿迴去分了度日。


    會中五位當家,老大趙朋、老二霍鴻、老三薛平、老四宋萬,老五霍邱。


    趙鵬和霍鴻均孔武有力、武藝精湛,是打小一起練武的師兄弟。


    二人長大後,趙鵬接過家中的商隊,霍鴻也隨著師兄行商。


    兩年前趙朋的商隊突遭橫禍,兩家吃了官司。被迫從原籍流落到京郊避禍。


    初到此處時,兩家還有些家資。


    薛平、宋萬帶領的一群流民欲搶其財物,結果反被二人製服。


    趙朋見流民實也可憐,就變賣了餘下的財產買了米糧散於眾人。


    從此,二人合集流民成立保萬會。留下做了大把頭、二把頭。


    老三薛平和老四宋萬,就是當日劉箕在城中所見的絡腮胡子和大個子。


    老五是霍鴻的弟弟。和兄長不同,他自幼文弱,跟一老儒習文斷字,卻又無途入仕。隻好跟著哥哥到處闖蕩。


    “大哥,今日隻是會個小小紈絝罷了。二哥跟著來就行。何須勞您親自跑一趟?”絡腮胡子薛平道。


    “小蒙鬥狠自殘驚了人家,他未深究,還贈了塊金餅。就算是小小紈絝,也當的我來謝他一聲。”


    趙朋叼著一根草莖,淡淡的說著話,嘴裏品著春草的清香。


    山中清苦,雖是大把頭,趙朋衣服上依然輟著幾個大補丁。


    “那小子,忒不懂事。等腳好了,看我不好好教訓他一頓。”霍鴻狠狠地道。


    那日碰瓷黃德的少年,正是霍鴻的兒子霍蒙。


    “二哥,真是對不住。都怪我沒看顧好侄子。”大個子宋萬紅著臉。


    趙朋和霍鴻都是逃犯,輕易不敢進城。平時裏霍蒙入城都是宋萬照看著。


    “於賢弟無關,他也不小了,自己應該曉事了。”


    “有人來了。”一直盯著城門方向的薛平驚唿一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眾人唿啦啦全起了身,往坡下來路觀瞧。


    二十多人,影影綽綽地越走越近。


    望著坡下一群腰掛長刀的勁裝漢子,趙朋眉頭皺了起來。


    “大哥仁厚,念著贈金之恩,還想著見麵感謝一番。想不到那紈絝小兒卻帶了不少人手,還都攜刀掛劍的。”


    薛平不忿地道。


    “大哥,咱們來的人少,您又沒讓帶家夥。一會那小子翻臉怎麽辦?”


    大個子宋萬緊張得捏緊了拳頭。


    “先看看吧。他如此做派,可能也是為了自保並無惡意。我們正麵對著他,留著後路。即使一會他們想動手,撤出牛頭坡進了山穀口,他們也就奈何不了咱們了。”


    話雖如此說,趙朋的語氣裏也透著些許不安。


    走到相距十幾步的距離,劉箕等人停了下來。


    保萬會眾人神情緊張地關注著對麵一群人的舉動。一旦有異,隨時準備轉身跑路。


    趙朋幾人都是眼頭靈光的慣家子。


    打眼一看對麵這二十多個小夥子的身型動作,就知道己方不是對手。


    而且,他們還都佩著刀。竟然是京兆衛軍的製式環首刀。


    龍禁衛眾人手扶刀柄,把劉箕、黃德等人護在中間。


    劉箕上了山坡,看到保萬會的人後,就開始後悔了。


    據說,這保萬會人口能有數千。


    但人家就來了十幾個人,而且赤手空拳。一看就不是衝著鬥狠茬架來的。


    自己這邊全副武裝小心翼翼,真是氣度上就先落了下乘。


    劉箕分開眼前眾人,往前邁了兩步微笑著道:“敢問保萬會的眾朋友,哪位上來搭話?”


    黃德也緊跟著上前,挨在他身邊。


    “在下趙朋。某不才,得會中眾兄弟抬愛奉為會首。敢問公子如何稱唿?”


    趙朋見這打頭的少年表情老成,看著並無惡意,心下也放寬了些。


    “趙會主,幸會、幸會。我不過京兆一官家少年,久仰保萬會大名。上次在南市裏發生些許誤會。正好約了今日大家結交一番,以後路上也多個朋友。”


    劉箕迴頭看了一眼手扶刀柄的侍衛們,又略帶尷尬地解嘲道:


    “本欲輕車簡從,隻帶幾個家人赴會。不過我這府中老仆不放心,非得張羅許多人跟著。趙會主勿見怪。”


    劉箕把髒水一股腦潑到老黃德身上。


    “多謝小公子高看一眼,我保萬會的名聲自家知曉。令仆如此安排,卻也無不妥之處。”趙朋哈哈一笑,卻也是個大度之人。


    “在下保萬會二當家霍鴻。前幾日我兒冒失,唐突了公子。小公子未深究還不吝賜金,霍鴻在此謝過了。”


    霍鴻也站了出來,對著劉箕一拱手。


    “趙叔,霍叔.….”


    劉箕正打算客氣幾句,還未張口。後麵全三蹦了出來,激動得跑上前握住趙、霍二位當家的手。


    “你是?三兒,是三兒。”霍鴻緊握著全三的手,激動地道。


    “三兒,真的是你。你家人呢?你父親現在何處?他人怎麽樣了?”趙朋也認出了眼前的年輕人,激動得一陣連珠炮問了出來。


    一提到家人,全三雙目發酸。眼淚不自覺得湧出眼眶,抽出雙手捂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劉箕楞在了邊上,好好的江湖交際,怎麽又變成了認親會?


    看到平時嬉皮笑臉的全三,傷心哭泣的樣子。劉箕心裏有些不忍,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不,公子。”全三拿袖口擦擦眼淚,喉頭依然哽咽著。


    “唉。”趙朋歎口氣道:“小公子,您有所不知。三兒他父親與我和霍鴻因生意結識,我們三人義氣相投,平時關係最好。


    前幾年荊州江夏郡有單大生意。本來我們約好同去,恰逢全兄身體染恙不能遠行,就出了一筆銀錢算是入股。誰知就是這筆錢累了全兄一家。


    因為江夏郡當時經常鬧匪,我們商隊就備了刀劍兵器自保。結果京兆北軍剿匪的兩名軍官硬說我們是匪,搶了隨車財物拘了商隊隨員。


    我和霍鴻被判做匪首單獨看押。我們知道,既是被判為匪。抄沒產業,全家為奴是少不了的。


    還好那軍官以為我們隻是普通商人。看護倒不嚴緊,被我倆拚死逃脫。


    緊趕到家帶浮財領了家人,流蕩到京郊隱藏了起來。


    後來才聽說商隊賬目被查。全兄家因那筆錢款,成了資匪的同犯。”


    “北軍軍官?是哪兩人?”


    劉箕疑惑地問著,心中不由暗咐。


    不會是和尹賞有關吧,按說他不是這種抓良冒功的官員。


    而且,王莽也不太可能讓他帶兵出去平匪。


    趙朋見劉箕的表情陰陽不定,止住聲音沒有答話。


    “那兩名軍官,就是當年北軍中磊校尉孫建和步兵校尉王駿。


    和大哥到了京郊後,散盡家財發動會眾多方打聽得知,二人均是大司馬王莽的親信。


    為博軍功被派去剿匪,迴京後孫建升為南軍虎賁中郎將,王駿亦為左中郎將。


    小公子如若和此二人沾親有故,莫說結交了。


    今日一別,以後大家再見麵就是仇家對頭。”


    霍鴻瞄了一眼劉箕侍衛們挎著的京兆軍長刀,冷冷地道。


    霍鴻話音剛落,保萬會眾人立馬又緊張起來。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迴顧著退路。


    劉箕這邊的侍衛們反而鬆了一口氣。紛紛放下扶在刀柄上的手。


    “在下是出身京兆官家不假,不過和孫建等人毫無關係。不但沒有關係,和二位一樣。我和那王莽、孫建也是冤家對頭。”


    劉箕微微一笑,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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