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獨自飲了一杯酒,和顏悅色地道:“小兄弟說得不錯。眾所周知,象雄宗乃是吐蕃武林的魁首,宗主座下有五大尊者,各自身懷絕技,實在是了不起的大家。這沃野尊者多負責派中事務協調等事宜,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據傳此人武功極為強悍,是象雄宗近年來少有的高手,似乎也收了不少弟子,但究竟如何,可都沒親眼見過。”


    曹必成飲了一杯,誠摯地道:“尊駕對天下武林多有了解,尤其是邊塞的武林門派,可稱得上如數家珍。兄弟鬥膽一問,這是為何?”


    白衣人哈哈一笑,道:“曹兄弟言重了,這又有什麽不能說的呢?我雖是中土人士,但出生在安西碎葉,成年以前多在邊塞遊曆,對迴紇、吐蕃和突騎施等地風土人情極為熟悉。說來慚愧,我昔年十分狂傲,曾持一把劍縱橫西域,與吐蕃象雄宗、迴紇長生門等多有交手,嗬嗬,總算沒有辱沒我大唐的聲名!”


    張適之聽了不禁悠然神往,對這白衣人昔年壯舉尤為崇敬,恨不得自己也手持玄黃劍,到大唐邊塞橫掃邪祟,便欣喜地道:“先生所為,無愧大俠風采!小弟借此美酒,敬您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曹必成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麽,又問道:“敢問先生,依當今吐蕃武林的實力,能否同大唐分庭抗禮呢?據我所知,吐蕃象雄宗近年來大力統合高原各門派,精心選拔培養弟子,出了不少少年高手,西域小國的武林門派也俱被降服,實力不可小覷呢!”


    白衣人麵色淡然,絲毫不見憂慮之情,道:“吐蕃人野心極大,屢屢犯邊,他們的武林人士也覬覦中土甚久,早想和咱們的少林、終南、萬卷閣等五大派一較高下。但依我看,攻守之勢是一時的,公義之力才是長久的。武學一道,無非鋤強扶弱、保國安民而已,離開了這些,任他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終究逃不過天人共怒之威啊!”


    張適之被這一番高論所折服,不由得起身拜道:“先生高論!寥寥數語點破了習武藝、做俠客的本真。小弟初入江湖,實在是需要高人指點迷津,有了先生的教誨,豈不是受益終身?請受小弟一拜!”


    白衣人哈哈笑道:“好好好!當今武林中人,無非是想投效軍旅,期望著將來能封侯拜相,這恰恰是南轅北轍了。小兄弟根基甚好,倘若抱定了宏大誌向,勤學苦修,定能為武林作出一番大貢獻。”


    曹必成聞言,也熱絡地湊過來,舉起酒杯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一代英豪,將來是個風雲大人物。愚兄癡長幾歲,趕緊來敬杯酒,你將來成名立腕了,我也好沾沾光不是?哈哈哈!”


    少不得兩人一飲而盡,一時間席間氣氛極為熱烈。


    張適之道:“先生,這崔二既是沃野尊者的弟子,又潛入長安已久,必定居心叵測,我們該如何處理他?”


    白衣人輕輕捋了捋胡須,思忖地道:“這沃野尊者不露聲色,行事極為低調詭秘,像崔二這樣的暗樁,在長安、洛陽等地不知安插了多少。算了,管得了這個,防不住那個,放了吧!”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任大家如何也想不到,早已對吐蕃象雄宗野心洞若觀火的白衣人,緣何大發善心,要白白放掉這極為難纏的崔二,豈不是放虎歸山嗎?


    張適之瞧見白衣人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眸子裏光芒閃爍,似乎另有所指,不由得心中一動,慨然道:“先生如此處置並無不可。我以為,一則可以彰顯大唐武林之豪邁氣度,二則可感化崔二等暗樁的歸唐之心,三則可警示象雄宗野心暴露之實,遠遠比一刀結果了他更為有益。”


    白衣人聽了,連連點頭,讚道:“知我者,小兄弟也!來來來,咱們繼續飲酒吧!”


    曹必成和兩個兄弟悄悄對望了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趕忙舉著杯子一飲而盡。


    當下,月色更清,把山野、關城照得雪亮,看起來別有景致。白衣人忍不住豪氣勃發,站起身來,立在空地,迎著山風徐徐吟詠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一首詩吟罷,白衣人已淚流滿麵,將殘酒一飲而盡,便把杯子投擲於地,繼而抽出腰中長劍,在月光之下舞動起來。


    張適之一看,便覺這白衣人實在是劍道一等一的高手,其劍法瑰麗無匹,急攻時猶如天河下泄、席卷八荒,纏鬥時又如胡姬旋舞、綿密機敏,破招時卻如流星飛墜、直搗黃龍,大大超出自己對武學劍道的所思所想、所學所悟。


    不多時,劍法演練完畢,白衣人輕輕收劍,毫不氣喘,也未出汗,理了理雪白的袍子,笑吟吟地複又坐下,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張適之趕忙道:“在下張適之,謹聽先生教誨。”


    白衣人擺了擺手,嗬嗬笑道:“適之兄弟,剛才那首《俠客行》便贈與你,望你記得何為一個俠客,更記得俠客為何而行天下。今夜酒好、景好,一切都好。我要大醉而眠,以天幕為帳,以關山為榻,好好睡上一覺啦!好了,諸位請自便吧!”說罷,便席地而臥,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眾人看了,皆啞然而笑。白衣人武功卓絕、才學驚人,卻又如此瀟灑寫意,除了天上的仙人,又有誰能及得上呢?


    辭別曹氏三兄弟,張適之迴到了辭君等人所紮的帳篷。躺在地上,他仔細迴想適才白衣人那首《俠客行》,牢牢記在了心底,又揣摩起那套驚為天人的劍法,卻有諸多要害之處不得要領。良久苦思仍無成效,便心裏一橫,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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