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娘的雙拳握緊,心弦也不自覺微微緊繃了起來。


    “為什麽?”


    陸八荒目光掃了一圈,卻沒有立馬道出實情,而是道:“我們私下說。”


    柳如娘神色半分不動,“就在這裏說,當著大家的麵說,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若是兩人私下說,誰能保證他會不會又編出什麽話來騙自己?她要讓陸八荒跟顧允之當麵對質。


    顧允之的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來迴轉,雖然有點不應該,但他心中還是升起一股隱秘的興奮。


    他有預感,自己馬上就能聽到一些十分了不得的內幕了。


    這換在以前,師父可不會輕易對自己說出口。


    陸八荒的臉上露出幾分遲疑,但見柳如娘的神色堅決,他便把到嘴的話咽了迴去。


    柳如娘已經有些急躁與不耐煩,“他為什麽讓你這麽做?你又為什麽要幫他?”


    陸八荒目光深深地望著她,“我不是在幫他,是在幫你。”


    柳如娘愣怔,心頭莫名又緊了緊。


    旋即,她冷笑,聲音也拔高了幾度,“幫我?笑話!我有什麽需要你這樣幫?”


    陸八荒輕輕歎息一聲,緩緩開口,“你性情剛烈,卻從世家貴女淪落到煙花之地,若非心中燃著一股恨意,你能忍辱負重活下來嗎?


    他是你畢生最恨之人,隻有知道他還活著,甚至還活得好好的,你心中的恨才不會熄滅,你的那股心氣兒才不會被掐斷,你才不會自尋短見。”


    柳如娘眼睫輕顫,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漫過全身每一寸肌膚,她想要否定他的話,但嘴唇微微哆嗦片刻,她終究沒能說出那違心之言。


    陸八荒說得對。


    她恨厲景行,恨到了骨子裏。


    若非靠著對他的那股子恨意,柳如娘在淪落青樓的那一天,早就自我了斷了。


    她在那樣的地方苟且偷生,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能攢夠足夠的資本,擁有與之抗衡的能力,去報仇雪恨罷了。


    若是她知道厲景行早就死了,她的仇恨無處落腳,她也不確定,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撐下去。


    但是,這一切,憑什麽要他來插手和置喙?明明他才是害得自己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輪得到他來當好人?


    倏而,柳如娘臉上又露出了一抹滿是嘲弄的神色,整個人也似變成了刺蝟,渾身都豎滿了尖刺。


    “我是死是活與他何幹?輪得到他來這裏假好心?以為這樣就能減輕他身上的罪孽?嗬!真是可笑!”


    陸八荒看到她臉上那扭曲的瘋狂的恨意,眼底升起一股晦澀難言的情緒。


    他艱澀開口,“如娘,景行他其實一直念著你,他……”


    柳如娘豁然打斷他,“他也配?他若當真念著我們半分情誼,當初又怎會主動接受純寧公主的示好?”


    陸八荒急道:“是純寧公主以你和柳家的安危做籌碼,他是在保你,在保柳家!”


    他隻是,沒能保住而已。


    柳如娘聽了這話,便宛若七月晴空突然響起一聲旱雷,直將她震得瞠目結舌。


    她的指甲已經無意識掐進了肉裏。


    “我不信!”


    陸八荒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稍稍平複自己的情緒,他的麵上現出了幾分苦笑。


    “不僅是你,當初我也不信。


    你們出事時,我不在都城,等我迴來時,一切已成定局,柳家被抄家,他另娶了新人,而你卻被送入了軍營,淪為營妓……”


    顧允之三人聽著這番話,臉上俱是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內心升起一陣不寒而栗。


    營妓,那是最低等,最卑賤,下場也最淒慘的存在。


    跟營妓比起來,淪落青樓,已然是更好的結局。


    就在幾人的心都高高提起時,陸八荒終於開口,繼續道:“我第一時間就去找他對質,他當時完全像是換了一副麵孔,對我亦是冷言相對,儼然一副小人嘴臉,我氣得將他打了一頓。


    後來,我去找你,幸而你沒有出事,我本以為是我去得及時,但後來我才知道,是他想方設法護住了你,沒讓你淪為那群軍痞的玩物。


    我很想把你贖出來,但是……柳家的罪是先皇定的,我便是有銀子,也無能為力,將你從軍營送去教坊司,已經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之後,讓你競選花魁,也是他出的主意,更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我隻是明麵上做此事之人罷了。


    彼時我們都沒有能力把你救出來,就隻能想方設法讓你成為花魁,至少這樣,你的待遇能好一些……”


    幾人的心緒隨著他的講述大起大落,內心更是掀起了一陣陣驚濤駭浪。


    誰都沒有想到,柳如娘的經曆竟然這般坎坷。


    而當事人柳如娘看上去反倒較為平靜,隻是神色有些恍惚,雙眸空洞無神,沒有焦距。


    顧允之禁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能如何?


    柳如娘成了花魁,即便如此,也依舊是倚門賣笑的娼.妓。


    四年,他們苦心運作四年,終於如願將柳如娘從教坊司贖了出來。


    本以為她從今以後就能脫離苦海,迴歸正常的生活。


    但誰都沒想到,純寧公主竟然這麽狠,定要將柳如娘折辱到塵埃裏方肯罷休。


    她竟派人將柳如娘劫走,再次將她扔進了狼窩裏。


    兜兜轉轉,柳如娘從南越被賣到了大元,從一個青樓被賣進了另一個青樓。


    柳如娘現在還記得,她被人打暈帶走,醒來之時,眼前赫然便是一身雍容裝扮的純寧公主。


    她看著柳如娘的眼神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憐憫。


    她開口時,語氣中充滿了深深的挖苦與嘲諷。


    “你可真厲害,以前在閨中之時便被那些文人書生追捧,到了教坊司也能豔壓群芳,當上花魁,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已經淪為你的裙下臣吧。


    不像我,無論如何都學不來你的這套禦人媚術,也就隻有景郎一人為我臣服,對我服服帖帖,百依百順。”


    她的那些話落在柳如娘的耳裏,便仿若一根根尖刺,狠狠紮進了她的心裏,紮得血淋淋的。


    她還說,“我們都是女人,我本不想與你為難,但景郎說,你的存在就是對他的羞辱,所以,我隻能讓人把你送走,送得遠遠的了。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至此,柳如娘對厲景行的恨,又深了一層。


    然而,此時陸八荒卻說:“這件事,根本與景行無關!是那瘋女人一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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