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司徒了?”


    “見到了。”羊耽將與桓範見麵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然後用希冀的目光看著妻子,虔誠如等待老師解惑的學生。


    羊徽瑜看在眼裏,大感驚訝。


    她因為身份敏感,這段時間深居簡出,一直沒來探望羊耽夫婦,完全沒想到羊耽如今會對辛憲英如此看重。在她印象中,羊耽自負門第,可不怎麽將辛憲英放在眼裏。


    感覺到了羊徽瑜的詫異,羊耽有點尷尬地收迴了目光,低頭不語。


    自從上次聽辛憲英的勸告,得了光祿勳之位,他就對辛憲英言聽計從,以至於成了同僚調侃的對象。可是在晚輩麵前如此露怯,這還是第一次。


    辛憲英看在眼裏,卻不說破,以商量的語氣說道:“夫君,你覺得司徒會赴行在嗎?”


    羊耽打起精神。“他雖然不動聲色,可是我能感覺到,他還是有些緊張的,肯定會上書進諫。至於會不會親赴行在,就說不準了。”


    “妾覺得他有可能成行,不過不是現在,而是秋收之後。”


    “哦?”羊耽有些詫異。“秋收之後,天子還不迴朝?”


    “天子一心要安定北疆,豈會輕易罷休。孫禮敗軍,並州軍全軍覆沒,鄧艾剛剛上任,要重建並州軍,豈是那麽容易的。天子親自坐鎮並州,才是萬全之計。”


    羊耽讚同辛憲英的分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意識到不妥,連忙停住。


    動作太生硬,脖子“咯噔”一聲響,頓時頭皮發麻。


    “你天天讀書,伏案太久,脖子太硬了。”辛憲英叫來一個婢女,讓她幫羊耽捏捏脖子。


    婢女領命,跪坐在羊耽身後,伸出纖纖素手,捏在羊耽的脖子上。


    羊耽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舒服得幾乎要閉上眼睛。


    不僅是因為婢女的手,更因為辛憲英難得的關心。


    他知道,這是辛憲英刻意做的,就是讓他能在羊徽瑜麵前保持夫道尊嚴。


    羊徽瑜看在眼裏,掩唇而笑。“阿叔有叔母這樣的好妻子,真是好福氣呢。”


    羊耽笑而不語。


    辛憲英說道:“阿瑜啊,你本是千裏挑一的好女子,隻可惜運氣不太好,嫁了司馬師。如今司馬師已經死了一年多,你可有什麽打算?”


    羊徽瑜收起笑容,微微欠身。“我還能有什麽打算,苟活而已。”


    “你千萬別這麽想。”羊耽睜開了眼睛,嚴肅的說道:“你才三十七,還有大半生沒過呢,豈能苟活。”


    羊徽瑜低頭不語,淚珠卻從眼角滾了出來,沿著臉龐,滑落胸前。


    她已經三十七歲,青春不在。況且她十六歲嫁給司馬師,成親二十年,卻一直沒有生育,又有誰願意娶她呢。


    辛憲英伸手過來,將羊徽瑜攬入懷中,輕輕撫去羊徽瑜眼角的淚水。


    “阿瑜,我有一個主意,可能不是很妥帖,你願不願意聽一聽?”


    “但請叔母指點。”


    “進宮,做個女官。”


    “進宮?”羊耽吃了一驚,伸手推開了婢女,身體前傾。


    羊徽瑜也很詫異,坐直了身體,看著辛憲英。


    辛憲英早有預料,嘴角挑起一絲淺笑。“你們還記得甄皇後嗎?”


    “當然記得,她難產而死。”


    “後宮不能無主,天子肯定會再選一人為皇後,你們覺得會是誰?”


    羊耽略一思索。“張貴嬪?”


    辛憲英點點頭。“甄皇後難產而死,很可能是因為不懂生產之道。張貴嬪出身不高,又早早入宮,恐怕也不太清楚這裏麵的門道。如果沒有人指點,她很可能會步甄皇後後塵。”


    羊耽、羊徽瑜互相看了一眼,有點明白了。


    羊徽瑜雖然沒生過孩子,但如何保胎,如何生育,甚至將來如何教導子女,是世家女必修的功課,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能撫養夏侯徽的幾個女兒成年,便是明證。


    入宮侍奉張貴嬪,等張貴嬪順利的生了皇子,成了皇後,她自然能脫困。


    反正她也不太可能再嫁人了,入宮做個皇後身邊的女官,不失為一個選擇。


    “可阿瑜是罪人家屬……”


    “罪人家屬入宮的還少了?”


    羊耽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什麽。


    辛憲英說得沒錯,罪人家屬入宮並非難事,宮裏那位郭太後就是罪人家屬,後來不僅得到了先帝寵信,還成了垂簾聽政的太後。


    可惜羊徽瑜年齡大了些,要不然……


    羊耽不反對,羊徽瑜自然也不反對,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接下來就看怎麽操作。


    辛憲英還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夏侯徽所生的五個女兒除了長女嫁給了甄惪之外,還有四個未嫁,而且都到了婚配年齡,不能再拖了。最好能寫信給夏侯玄,請他上書請詔,請求天子赦免,方便她們嫁人。


    當然,如果能送一兩個進宮,那就更好了。


    天子連匈奴女子都能收入後宮,自然不會嫌棄有夏侯氏血脈的。


    當前最重要的是羊徽瑜,要想勝任將來的工作,羊徽瑜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羊徽瑜感恩戴德,覺得生活又重新有了希望。


    送走羊徽瑜後,羊耽又問了一個問題。


    如何才能送羊徽瑜入宮?


    他親自出麵肯定是不行的。


    辛憲英搖搖手。“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你還是用點心在政務上,準備再進一步吧。”


    羊耽又驚又喜。“我還有機會再進一步?”


    “司徒年過七旬,又如此辛勞,支撐不了幾年的。天子希望司徒有施政地方的經驗,九卿之中符合條件的並不多,你做過縣令、太守,機會最大。”


    “可大司農是司徒故吏,也有施政地方的經驗,比我更合適。”


    辛憲英幽幽地說道:“這就需要你出奇製勝了。”


    “怎麽出奇製勝?”


    辛憲英沒說話,隻是指了指羊耽的袖子。


    羊耽摸摸袖子,捏到了裏麵的文章,恍然大悟,隨即又連連搖頭。


    “不可,不可,先父便是黨人,我怎麽能自毀清譽。如果要我詆毀先父,這司徒之位不要也罷……”


    辛憲英看著羊耽絮絮叨叨,卻一言不發。


    夫妻幾十年,她太清楚羊耽的性格了。


    她相信,羊耽很快就會做出她想要的決定,這隻是自欺欺人的掙紮罷了。


    世家子弟嘛,大多如此。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羊耽漸漸安靜下來,不複激動,隻有沮喪。


    “難道……隻有這一條路嗎?”他痛苦的捂著臉。“這是什麽世道,為什麽總是君子受難,小人得利?”


    辛憲英說道:“你覺得迷惑嗎?”


    “豈止是迷惑,我簡直是……”羊耽咬牙切齒。“絕望。”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一趟行在,當麵問問天子?”


    羊耽猛然抬頭,睜大了眼睛,盯著辛憲英。


    “咯噔”一聲,他整個人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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