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最終沒進張雲英的帳篷,因為她已經睡了。


    站在前帳,他就能聽到張雲英的鼾聲。


    侍候的宮女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叫醒張雲英,還是怎麽弄。


    她們沒有隨張雲英出獵,也沒想到張雲英會累得打唿嚕。


    曹芳擺擺手,退出了帳篷,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搖頭發笑。


    關西人的腸子果然少幾道彎。


    “下次提醒張貴嬪,讓她收斂點,不要太勞累了。你看那唿嚕打得……”曹芳咂了咂嘴。


    “唯。”尹大目躬身領命。


    聽到張雲英的鼾聲時,他是有點緊張的。


    他知道張雲英喜歡玩,卻沒想到張雲英玩得這麽嗨。這是要流產了,他豈不是罪孽深重。


    就算天子不關照他,他也要找機會當麵和張雲英說說。


    來到劉招弟的帳篷,劉招弟還沒睡,正倚著床前,一邊由侍女打扇,一邊讀書。從她的表情來看,這顯然不是出於興趣愛好,眉頭都快擠成疙瘩了。


    兩個侍女也是昏昏欲睡,連天子進帳都沒注意到。


    “讀的什麽書?”曹芳擺擺手,示意尹大目不要跟進來了。


    劉招弟頭也沒抬,帶著無法掩飾的煩躁說道:“《韓詩外傳》,這姓韓的怎麽這麽無趣,好好的詩,解成這樣?怪不得漢人不要他,匈奴人也不喜歡他。”


    曹芳愣了片刻,“噗哧”笑出聲來。


    劉招弟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嚇得險些打翻了案上的青銅牛燈,連忙起身行禮。


    兩個侍女也嚇得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起來吧。”曹芳在劉招弟的席上坐好,翻了翻案上的書卷。“怎麽想起來讀詩?”


    見曹芳不生氣,劉招弟放鬆了些,湊過來說道:“阿藥說,漢人重禮,說話要典雅。聖人說,不讀詩,就不會說話,所以妾……”


    曹芳歪著頭,打量著滿臉痛苦的劉招弟。“所以你就學詩了?”


    劉招弟癟著嘴。“我也不想學,奈何進了宮,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讓人笑話。”


    “唿延藥學過詩麽?”


    “學過一些,和漢人比怎麽樣,妾不清楚。在我們匈奴人裏,她的學問算這個。”劉招弟說著,挑起大拇指,很嚴肅的晃了晃。“我聽說,他們部落裏的大巫師說她是天上的星星,將來要生貴人的,所以比一般人聰明。”


    曹芳眨眨眼睛,沒說話。


    如果曆史沒有改變,唿延藥會嫁給劉豹那個老頭,然後生下劉淵。


    現在麽,那個大巫師估計要改口。


    他不改口,鍾會要滅他的口。


    “你說的那個韓嬰,可不是寫這部書的韓嬰。你罵錯人了。”


    “是麽?”劉招弟眼睛瞪得老大。“他們同名同姓,又都是漢武帝朝的名人,怎麽會不是一個人?”


    “隻是巧合。”曹芳翻了翻,想找韓嬰的個人小傳,卻沒找到,隻能放棄,簡單介紹了一下兩人的區別。


    劉招弟將信將疑,卻也懶得爭辯,吩咐侍女準備洗漱用具。


    即使曹芳身為皇帝,即使是夏天,也不可能天天洗澡,隻能弄點水擦一擦。


    劉招弟有點心虛。


    她出獵歸來,渾身是汗,是洗了澡的。隻是沒想到天子會來,所以沒多準備。


    “今天行獵開心嗎?”


    “好姐妹見麵,自然開心。”劉招弟隨口說道,隨即又意識到不妥,連忙找補,挺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說道:“既見君子……”


    奈何學問有限,隻念了半句,下麵一句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憋得小臉通紅。


    曹芳沒笑她。


    因為他也不知道下一句是什麽。


    兩人僵立著,直到劉招弟按捺不住,賠著笑,從曹芳手裏拿過書卷,翻了翻,然後長出一口氣。


    “雲胡不喜。”


    曹芳一下子沒忍住,差點笑岔了氣。他一邊笑,一邊指著劉招弟說道:“你用這一句,還不如用《論語》中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是嗎?”劉招弟拿起紙筆,做好記錄的準備。“陛下剛才說的《論語》是哪部書?”


    曹芳咳嗽了兩聲,才勉強控製住情緒,在劉招弟的案頭翻了一下,找出《論語》,翻到第一卷,指給劉招弟看。


    劉招弟看了一會兒,有些困惑。“阿藥說,這是子書,不是經,也能用嗎?”


    “學什麽經,你真能將這部書讀好了,天下都治得。”曹芳感慨地說道:“有一個很厲害的人,隻憑半部《論語》,就做了一個大國的宰相呢。”


    劉招弟盯著曹芳看了又看,滿腹狐疑,卻不敢多問。


    她覺得曹芳在騙她。


    除了以前的大漢,現在的大魏,她沒見過什麽大國,更沒聽說過哪個隻憑半部《論語》就做宰相的。她遇到的漢人都說,隻有五經才能治國,從來沒人提過《論語》。


    兩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洗漱。


    天氣還是有點熱,曹芳剛剛擦洗完,身上又出了一層汗,索性命人在帳外設座乘涼閑聊。


    難得見天子有如此雅興,不僅劉招弟興奮,兩個侍女也不困了,精神抖擻的打扇驅蚊,順便聽曹芳閑扯。


    曹芳先和劉招弟說了幾句學問的話。


    《韓詩外傳》就不用學了,劉招弟的基礎太差,還沒到那個層次。再說了,這部書過於迂腐,也不適合新學者。


    由學問,兩人又說起了唿延藥。


    對這個匈奴人中的異類,他挺好奇的。


    長得好不奇怪,一個匈奴女人,居然對漢文化這麽感興趣,是他沒想到的。


    劉招弟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遷入塞內三十年,匈奴人早就想和漢人聯姻了,隻不過漢人一直看不上匈奴人,覺得匈奴人是蠻夷。為了改變漢人的印象,匈奴人學習漢文化的不在少數,男的女的都有。


    男的想做官,女的則想嫁給漢人。


    唿延藥隻是人比較聰明,學得更好一些罷了。


    當然,因為沒多少漢人大儒願意教授他們,匈奴人的文化水平總體偏低,算於一隻腳入了門,另一隻腳還在門外的狀態。能讀書的也是死記硬背,並不清楚其中深義。


    唿延藥也是如此。


    對經學,她的了解非常有限,反倒是對史學涉及更多。


    她有一部《太史公書》,還有小半部《漢書》,好像是漢人大儒注過的。


    具體叫什麽名字,劉招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隻記得姓張。


    唿延藥對那半部《漢書》愛若珍寶,輕易不示人。


    憑借那些注解,她能領悟到更多的東西,遠比直接讀原文收獲大。


    這也是她在匈奴人中見識比較高的原因。據她本人說,現在發生的所有事,都能在書裏找到類似的例子,得到啟示,比大巫師還靈。


    曹芳感慨不已。


    人類向往文明是一種本能啊,即使是野蠻人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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