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管輅隻推演了日、地以及金星的運行,就得出了結論。


    以日為中心的天象演化顯然要比以地為中心更簡單,就是以太陽為中心的兩個圓而已。


    金星在內圈,地在外圈。


    如果不出意外的意外的話,木、土、水、火四星也當如此。


    順理成章,管輅不用曹芳解釋,就知道為什麽暫時不考慮月。


    月很可能是七政中唯一繞著大地旋轉的天體。


    管輅呆若木雞,心裏卻是巨浪滔天。


    雖然他做的演算隻是天子觀點中的極小一部分,但這部分卻極為重要。天地星辰不是以大地為中心,而是以日為中心,這一點違反了所有人的認知,卻偏偏可能是真相。


    既然如此,那天子所說的天地演化論再離奇,也有可能是真的。


    最後一個問題:天子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真如他所說,隻是未經證實的猜想?


    管輅本能的拒絕這樣的答案。


    他從小就對星空好奇,遍訪名師,又鑽研了幾十年,才有今天的成就。天子就隨便想想,就能穿過重重迷霧,發現真相?


    “陛下,臣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管輅最終還是按捺不住,直接向曹芳提問。


    曹芳笑笑。“其實沒什麽不可思議。隻要願意麵對真相,不拘泥於我,你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果一味執著,凡事都以我為中心,起點就錯了,如何問道,焉能自然?”


    管輅撚著胡須,若有所思。“陛下所言甚是。子絕四,毋我居其一。天下讀書人雖多,真正能做到毋我的又有幾人?故聖人自聖人,俗人自俗人也。”


    王廣心中一聲輕歎。


    管輅已被天子折服。從今以後,天子的名聲將由管輅之口,傳遍天下。就算有人懷疑天子,也很難有人相信。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


    天子說問道首在毋我,以他不尚空談,重在踐行的態度,將來想必是一位賢明之君。


    這也能解釋他親政以來的很多做法。


    一念及此,王廣心中的擔憂便去了大半。


    由天道發散開去,君臣四人暢談縱論,天南海北,無所不及。


    管輅行走江湖,見多識廣,說了很多事。


    作為對天子的迴報,他迴答了天子的疑問。


    他賴以成名的神奇相術究竟是怎麽迴事?


    管輅解釋說,他為人相麵並非全部依賴易經,更多的是觀察能力,以及一定的直覺。


    天地萬物,皆能成卦,究竟取哪些為卦,實際上很有講究。


    這就需要過人的觀察能力,以及敏銳的直覺。


    這是他的天賦,別人想學也學不來。


    很多時候,他隻要看一眼對方,就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是否正常,最近是否遇到了麻煩。再從感應到的異常取象成卦,推演生死壽夭,幾乎百發百中。


    至於怎麽解釋爻辭,同樣是一門學問。


    鍾會、王廣聽得入神,紛紛請管輅為他們看相。


    管輅卻盯著曹芳看了片刻,拱手說道:“臣冒昧,想為陛下卜一卦。”


    曹芳欣然從命。


    管輅來到曹芳麵對,隔著大案就坐,仔細打量了曹芳良久,然後閉目垂簾,宛如老僧入定,靜坐不語。


    鍾會、王廣屏住了唿吸,生怕打擾了管輅。


    曹芳也有些緊張,但他控製得很好,保持著微笑,不緊不慢的喝著酒,等著管輅的斷辭。


    過了好一會兒,管輅睜開眼睛,迴到自己的席上。“取紙筆來。”


    鍾會起身取來紙筆,擺在管輅麵前。


    管輅提筆在手,蘸飽了墨,在紙上寫下二十四字。


    不生不死,不古不今。一人為主,二人為從。毋內毋外,道在其中。


    擱下筆,他端起酒杯,向曹芳致意,然後一飲而盡,一聲長笑,大唿道:“臣醉矣。”話聲未落,他便伏案而臥,唿唿大睡。


    鍾會拿起紙,輕聲念了一遍,眉頭緊皺,不解其意。


    他想推醒管輅,問個明白,管輅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鼾聲大作。


    鍾會無奈,將紙送到曹芳麵前。


    曹芳端著酒杯,側身看了一眼,心中不禁一震,隨即看了管輅一眼。


    我去,這管輅有點門道啊,離真相隻有一步之遙。


    自己可不就是一身兩命,不生不死,不古不今?


    “陛下?”鍾會盯著曹芳,眼中全是希冀。


    曹芳迴過神來,瞅了他一眼,兩手一攤。“我也不懂啊。”


    鍾會很無語。


    曹芳分明是看懂了,就是不肯告訴他,這不是折磨人麽。


    可是他又不能強迫曹芳,隻得又轉給王廣看。


    王廣也是一頭霧水,看不出名堂。


    不過這麽說也不準確,他還是有點感悟的。“士季,這一人為主當是天子,這二人為從……”他沒有說完,隻是抬起頭,看了鍾會一眼。


    鍾會心有靈犀,立刻明白了,沒敢說出聲,隻是用口形詢問。


    “你我?”


    王廣眨眨眼睛,無聲一笑,接著又說道:“一二為三,人下加從,當是眾字,應該是說天子為首,群臣輔弼,則天下之大,不分內外,皆在道中,可以大治矣。”


    鍾會連連點頭,隨即向王廣使了個眼色。


    王廣起身,與鍾會一起,向曹芳深施一禮。


    “臣等有幸,願從陛下平天下,建太平。”


    曹芳從鍾會手中取過紙,又看了一遍,嗬嗬一笑。“道為本,象為末。你們相信斷辭,而不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說實話,我有些失望啊。不過遲到總比不到好,你我君臣從此並力,共創太平。”


    說完,他舉起酒杯,向王廣、鍾會示意。


    王廣、鍾會大喜,連忙舉杯,與曹芳一起一飲而盡。


    曹芳又提起酒壺,親自給王廣、鍾會添上酒,最後給自己也添滿,再次舉杯。


    “學術上的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朝堂上、戰場上的事,當為則為,不當為則不為。心有遠誌,身當踐行。你我共勉之。”


    “唯。”王廣、鍾會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來,入座,天地的事說完了,我們再說說這人間的事。”曹芳來了興致,邀王廣、鍾會再次入座,趁熱打鐵,再灌輸一點務實唯物的曆史觀,洗洗他們被儒學僵化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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