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原本以為虞鬆是書生之見,後來才知道,還真有不少人支持他的觀點,建議就此罷兵。


    激進一點的甚至建議放棄濡須塢。


    禮不伐喪當然隻是表麵上的理由,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戰船數量有限,無法在長江上與吳軍水師一較高下並奪取控製權。


    既然如此,不如緩一緩,還能表現出大國守禮的風範。


    至於濡須塢,除了堅固難攻,且水陸相通,吳軍可進可退,而已方手段有限之外,還有一個不能不考慮的重要因素。


    諸葛恪就駐在羨溪,隨時可能再來,威脅東興堤或者合肥城。


    他撤退的時候燒了無法通行的大船,卻沒有燒毀所有的戰船,還是能進入巢湖的。供應濡須塢的大量糧草、輜重都要從巢湖經過,巢湖就是後勤補給通道中的重要一環,必須留下足夠的水師防守。


    曹芳滯留於此,就是親自坐鎮後方,好讓毋丘儉放心攻戰。


    激烈的討論過後,以禮不伐喪的名義罷兵,反倒成了最優勢的選擇。


    至少看起來如此。


    曹芳很惱火,卻又無計可施。


    當一個觀念成為共識,就算這個觀點很荒謬,也不能簡單的否定。


    違眾而行的結果往往都不好。


    每個環節打點折扣,就算是完美的計劃也會一地雞毛,更何況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完美的計劃。


    曹芳能做的,就是別把話說死,先執行當前的計劃。


    至少要讓毋丘儉努力一下,而不是又白跑一趟,不戰而走。


    開完會,曹芳又獨自坐了一陣,平複了心情,才起身去看望太後、皇後。


    張華照例隨行。


    東興堤建在山上,風景不錯,走了一段路,曹芳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來了交談的興趣。


    “茂先,你剛才沒怎麽說話。”


    張華拱手道:“陛下與大臣議事,臣一介尚書郎,豈敢隨便開口,旁聽受益就是了。”


    “現在沒有別人,你說說你的看法。”


    “臣大體上支持諸君的看法,覺得還是罷兵為好。”


    曹芳放慢了腳步,轉身看了張華一眼,笑笑。“說說你的理由。”


    聽話聽音,他聽出了張華的未盡之意。


    “唯。”張華早有準備,拱手施禮,調整了一下語氣,隨即說道:“陛下擔心的,是江東世家擁立孫和,割據江東,為平吳製造障礙,或者與朝廷討價還價吧?”


    曹芳不置可否。


    除了擔心江東世家抗拒王師,他更擔心中原世家養寇自重,但是沒必要說得太直白,以免給人鋒芒畢露、殺心太重的印象。


    “陛下的擔心不能說不存在,隻是影響不了大局。以君論,陛下遠勝孫和。以臣論,中原遠勝江東。以人口、土地認,江東更不是朝廷的對手。以小敵大,就算江東君臣一心,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不可能改變結果。他們能做的,也隻是磨礪諸將,為將來平蜀做準備而已。”


    曹芳心頭一動,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讚同張華的建議。


    雙方的實力懸殊,大魏隻要自己不作,翻船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反倒是急於求成有可能增大風險,導致受挫。


    比如在水師沒有優勢的情況下,強行渡江。


    見曹芳態度有所鬆動,張華趁熱打鐵,又道:“更何況,他們還做不到君臣一心。”


    曹芳收迴思緒,示意張華接著說。


    “眼下雖然還不知道孫權遺詔的具體內容,但諸葛恪兵敗之後未受懲處,想來孫權一定做了安排,盡力維持江東士族與淮泗士族的平衡。諸葛恪身為大將軍,很可能還是輔政大臣之一。”


    張華笑了,難得地露出一絲俏皮。“陛下觀兩漢史事,可有輔政大臣和睦相處的先例?”


    曹芳啞然失笑。


    他明白了張華的意思。


    江東必有內亂。


    不管孫權費了多少心機來平衡,江東係和淮泗係都不會和平相處,最後肯定會殺得頭破血流。


    不管誰贏了,江東的實力都會受損,新的仇恨也會因此滋生,像韓綜一樣的人會不斷出現。


    因此,等一等,讓他們自己先撕,或許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那……濡須塢還要爭嗎?”


    “要爭,但不必求勝,由征東將軍掌握分寸即可。陛下可先派人吊喪、勸降,正好讓征東將軍準備得充分一些。”


    曹芳哈哈一笑,轉身繼續向前。


    雖然都是建議罷兵,但張華的態度顯然更理性,更務實。既不過度推崇禮不伐喪的迂腐觀念,又照顧到了毋丘儉等人的情緒,沒有直接放棄主動權。


    這才是他想要的建議。


    鍾會、虞鬆等人的私心雜念太多了。


    來到太後的院子外,迎麵撞見王渾。王渾臉色很不好,走得匆忙,沒注意到曹芳,等到了麵前,才連忙停住腳步,躬身施禮。


    “來見你夫人?”


    王渾神情尷尬地敷衍了兩句,匆匆離去。


    曹芳暗自搖頭。


    王渾最近的表現很不好,不喜歡從軍也就罷了,連原有的從容也不見了,給人一種毛毛躁躁的感覺,完全沒有大臣的風度。


    雖說他原來的風度也未必是真的,至少觀感還可以。


    現在倒好,連最起碼的偽裝都沒有了,徹底擺爛。


    進了門,曹芳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鍾琰。


    鍾琰麵色蒼白,神情局促,曲身施禮。


    “妾見過陛下。”


    曹芳看看鍾琰,又轉頭看看王渾離開的方向。


    王渾已經不見了蹤影。


    “吵架了?”


    “呃……拌了幾句嘴。”鍾琰很尷尬,擠出一絲笑容,陪著曹芳往裏走。


    曹芳心中一動。“朕方便問一下原因嗎?”


    這幾天王渾一直心事重重,幾次見他都仿佛有話說,但最後又沒說,隻說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鍾琰沉吟著,正在考慮要不要開口,曹芳又道:“他是想外放嗎?”


    鍾琰驚訝地看著曹芳,尷尬地點點頭。“陛下……知道?”


    曹芳笑了。


    果然如此。這王渾還真是本事不大,誌向不小。不僅想做官,還想做有權的官。


    散騎侍郎雖然清貴,卻沒什麽實權,他有些膩了。


    孫權主動撤走,魏軍實際控製了皖城後,實行軍屯,重建廬江的計劃就提上了日程。方圓幾百公裏的無人煙恢複建製,等於突然增加了十幾個縣,需要大量的官員,而且全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沒有盤根錯節的本地勢力,更容易大展手腳。


    想搭上這趟順風車的人不少,都在走門路。


    他隻是沒想到一向以淡泊自許的王渾也會心動。


    當然,以王渾散騎侍郎的身份,真要外放,就不是一個普通的縣令長能夠滿足的了,至少是個大縣令,甚至起家為太守。


    在官員履曆中,起家為太守和為散騎一樣,都是耀眼的高光時刻,可以吹一輩子牛逼。


    為了這點虛名,王渾逼著鍾琰幫他說情。一旦不能如願,就惡語相向。


    臉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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