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曹芳被尿憋醒,起身撒尿迴來,才發現甄瑜連衣服都沒脫,手裏還拿著那卷文章。


    曹芳歎了一口氣,輕輕從甄瑜手裏抽出文章,擺在一旁。還沒等他給甄瑜蓋上薄被,甄瑜驚醒了,起身坐起,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


    “陛下……”


    “沒事,沒事。”曹芳豎起手指,擋在唇邊,示意甄瑜聲音小點,別讓外麵侍候的宮女又進來。


    做了幾個月的皇帝,他還是不適合隨時有人侍候的生活,尤其是這種私密空間。


    “哦哦。”甄瑜會意,壓低了聲音,轉身四顧,看到一旁的文章,眉頭又蹙了起來,咂了咂嘴。


    曹芳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聽到了她咂嘴的聲音。


    “你擔心什麽?”


    “沒什麽。”甄瑜低下頭,不好意思的笑笑,隻是笑得有些勉強。


    “不好向求情的人交待?”


    甄瑜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曹芳伸手將甄瑜攬在懷中,又心疼又無奈。


    “你啊,還是沒適應當前的形勢。他們是在求你辦事,你有必要向他們交待嗎?想辦就辦,不想辦就不辦,辦了是情份,不辦是本份。後宮幹政的詔書這麽好的擋箭牌都不會用,你當是廢紙嘛?”


    甄瑜嚇了一跳,掙紮著坐起,跪在榻前,瑟瑟發抖。


    曹芳翻了個白眼。


    甄家是怎麽教孩子的,教廢了啊。


    我教你怎麽應付人,你嚇成這樣,難道我比那些人還可怕?


    不得不說,家庭教育還是很重要的,換了虞太後,絕不會這麽被人擺弄。


    甄瑜就算能活成太後,估計也就是郭太後那水平。


    “你還記得朕之前的評價嗎?”


    “記……記得一些。”


    “有人來問,你就這麽迴他。”曹芳想了想,又道:“就說是朕說的,言過其辭,華而不實,也就書法還可以。如果她願意,可以到你身邊做個女史,不願意就算了。”


    甄瑜一愣,喜上眉梢。“陛下,當真可以?”


    “可以。”曹芳擺擺手,重新上榻。


    甄瑜脫了衣服,也上了榻,偎依在曹芳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真可以請鍾琰為女史嗎?”


    曹芳想起晚上那些事,有點睡不著,聽了這話,心情更不好,乜了甄瑜一眼。


    “你是擔心她不肯就任,還是擔心朕騙你?”


    “都有點。”甄瑜陪著笑臉,卻掩飾不住喜色。


    “那你都不用擔心。”曹芳挪了挪,躺得舒服一點,準備和甄瑜多說幾句。


    反正睡不著,索性把形勢掰扯清楚,省得甄瑜總是提心吊膽的,自己順便也理一下思路。


    “太原王氏是將門,潁川鍾氏是文官,他們之間原本並不和睦,聯姻並不多。王渾之所以能娶鍾氏女,與王昶出自文帝東宮有相當大的關係。換句話說,他能得到潁川世家的認可,是因為得到了先帝器重。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迴報朝廷,高平陵事件過去這麽久了,他一點表示也沒有。”


    曹芳吐了一口悶氣。“當然,最終他還是低頭了,但是太遲了。朕不給他一點教訓,他不會長記性,下次還會如此。”


    “陛下……要怎麽教訓他?”


    “世家子弟入仕並不難,或是質任,或是舉薦,但是他們想做好官,做大官,卻繞不過朕這道關。不管王渾將來是從文還是從武,隻要他想官至二千石以上,就必須得到朕的同意。如果他最後不能做到二千石,或者做到二千石的時間太晚,他的家族也會有衰落的危險。”


    甄瑜恍然,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沒錯,歸根到底,世家的富貴來自於朝廷。如果沒有朝廷給予的高官厚祿,再殷實的家族也無法成為真正的世家,最多是地方豪強。


    甄家在後漢就是如此,空有萬貫家財,但是一直沒有出現二千石級的高官,名聲、影響始終局限在冀州北部一帶。


    太原王氏之所以有名,根本原因是王昶本人是文帝的東宮舊臣,在文帝登基之後一路青雲,直至成為坐鎮一方的大將。在此之前,太原王氏的影響力其實並不大,甚至不如其分支祁縣王氏,以至於王昶年輕的時候要兄事王淩。


    富貴是朝廷給的,朝廷不滿意了,自然也可以收迴來。


    王昶享受了文皇帝、明皇帝的信任帶來的富貴,卻沒有迴報天子,天子豈能無動於衷。他們父子也知道這次做得不妥,為了保住富貴,低頭是必然的事。


    他們當然可以不低頭,但是惹怒了天子,最多一兩代人,太原王氏就會迴到之前的地位,而潁川鍾氏的這樁婚姻也歸於失敗。


    這既不是王昶、王渾父子願意看到的局麵,也不是潁川鍾氏願意看到的局麵。


    所以,她沒必要把鍾琰的示好太當迴事,這都是她作為皇後應得的,是天子給她帶來的好處。


    如果天子不能親政,不能穩住形勢,別說鍾琰不會主動示好,送什麽手稿,就算她想重金求一份抄本,鍾琰都不帶正眼瞧她。


    甄家畢竟是曾經的大賈之家,甄瑜本人也不笨,經由曹芳一點撥,她就弄明白了這裏麵的利益得失,也明白了當前自己所處的地位。


    心中的擔憂散去,她的心情也重新輕鬆起來。想到能讓曾經不肯看她一眼的才女鍾琰做女史,天天為自己處理文書,她就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陛下,她如果不肯就任呢?”


    “她會肯的。”曹芳很有把握地說道。


    鍾琰是什麽人,他不清楚,但是鍾會是什麽人,他還是清楚的。既然這件事有鍾會參與其中,說明不論是王昶父子還是鍾琰父女,都明白這背後的利害。


    他願意給鍾琰一個機會,鍾琰要是還端著,那就別怪他不給麵子。


    給臉不要臉,那就什麽都別要了。


    他會先解決王昶,換上聽話的人,然後再考慮東征。


    正好郭淮的事處理得不爽利,拿王昶做例子,敲打一下太原人,也不錯。


    曹芳心裏盤算著,眼神也漸漸淩厲起來。


    甄瑜看得清楚,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顫,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天子,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一頭蹲伏在草叢中,隨時可能躍起,撲向獵物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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