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原本不喜歡這種小圈子,總覺得格局不夠。


    天子當放眼天下,廣招人才,不能局限於鄉黨。


    可是現在他發現,不是他不拉小圈子,小圈子就不存在。就目前而言,譙沛人的忠誠度依然是最高的,也是最可靠的。


    比如他招羊祜、杜預等人不那麽順利,多少會有些矜持,招嵇喜入職卻是言出法隨,當場見效。


    他如果刻意打壓譙沛人,未必能得到其他人的忠心,卻有可能招致譙沛人的怨言。


    既然如此,他隻能入鄉隨俗。


    借著壓製桓範、丁謐分歧的機會,他重申了譙沛人的特殊地位,並要求他們團結一致,不要被人看了笑話。


    隨後,他又提醒桓範、丁謐,在錄用官員的時候,盡可能優先挑選家世不是那麽顯赫的。


    這個觀點,他已經對丁謐提過,現在再提,主要還是提醒桓範。


    桓範年紀也大了,思維守舊,對高門大姓有些不切實際的迷信,甚至有些豔羨,希望龍亢桓氏也能變成那種頂級豪門,還想著經學傳家。


    龍亢桓氏就是經學世家,出過四代帝師,對經學的重視深入骨髓。


    曹芳不得不給他打預防針,免得到時候大家臉上不好看。


    最後,曹芳提了一點要求。


    天下未定,選任官員時,要多考慮實際才幹,不能隻看家世、品德、名聲。


    這一點幾乎是針對龍亢桓氏這種以經學傳家、以經學入仕的家族,也是最有可能招致反對的。


    但曹芳不得不提。


    現在正是三國紛爭的時候,不強調才幹,難道天下統一了再強調才幹?


    更沒戲。


    況且桓範雖然出身儒生,經學也很有造詣,才能卻一點也不弱,並不是一個隻會讀書的儒生。重視才能,降低對經學的要求,威脅不到他自身,還有推行的可能。


    如果改革一開始就將他自己改沒了,他是不太可能同意的。


    朝堂之上,曹芳讚同蔣濟等人的觀點,隻是安撫老臣而已。


    實際上,改革的事一直是他考慮的頭等大事。隻不過他更傾向於做,而不是說。


    像夏侯玄寫信給司馬懿尋求支援這種事,他既沒有必要做,也不會做。


    幹就完了。


    就像他重整北軍,安排馬鈞等人改進軍械,現在又要找天師道眾研製火藥一樣,陸續推進,卻不用和任何人商量。


    這是身為皇帝的優勢,也是做事方式的不同。


    夏侯玄名士習氣太重,辯論的興趣大於推行製度的決心,更多的時候圖個嘴痛快。


    ——


    正如曹芳預計的那樣,朝會剛剛結束不久,王廣就知道了朝會的內容。


    得知天子有意歸政三公,太尉不再是虛銜高官,而是實打實的重臣,王廣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機遇和危險。


    天子做了重大讓步,王淩如果再不迴來,就有點不識相了。


    王廣第一時間寫了兩封信,派人緊急送往壽春。


    一封給他的父親王淩,一封給他的妻父諸葛誕。


    知子莫若父,他清楚王淩執念太深,未必能聽勸。可是諸葛誕不同,諸葛亮要年輕得多,也要開朗得多,或者能知道其中輕重,選擇迴朝任職。


    如果諸葛誕能勸王淩迴朝,天子絕不會虧待他。


    毋丘儉即將讓出的司空之位都有可能是他的。


    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


    羊耽背著手,在月光下來迴踱步,不時發出一聲歎息。


    門一聲輕響,辛憲英走了出來,在廊下站定。


    “時辰不早了,別轉了,休息吧。”


    羊耽轉身,看了辛憲英一眼,猶豫了片刻,來到階下。“夫人,今天朝會……”


    “我知道了。”辛憲英招招手,示意羊耽上堂,轉身向西室走去。


    羊耽無奈,隻得跟著辛憲英登堂入室。進了門,他掩上房門,卻見辛憲英從枕頭下麵取出一隻青囊,扔給羊耽。


    羊耽詫異地接過。“這是什麽?”


    “叔子寫迴來的家書。”


    “叔子有家書,為何不給我?”羊耽大惑不解。


    “很多事沒有定論,給你看了也沒用。本來還打算再等幾天,等天子起程東行再給你看,可是看你這樣子,不看一眼怕是要在院子裏轉一夜。”


    羊耽哭笑不得,一邊打開青囊,取出書信,一邊說道:“你從誰口中聽到了朝堂上的事?”


    “我辛氏子弟也不少,知道朝堂上的消息有什麽奇怪的。”辛憲英漫不經心的說道:“天子有意歸政三公這麽大的事,你覺得他們會不來問我的意見。”


    羊耽有些尷尬,訕訕地笑了兩聲,沒有接辛憲英的話。


    他雖然娶辛憲英為妻,也知道辛憲英聰明,卻一直不肯主動和辛憲英商量這些事。一是覺得婦人不應該過問朝政這樣的大事,二是覺得這樣多少有些丟臉,傳出去麵上無光。


    更何況他還想體驗一下三公的滋味,讓泰山羊氏的門戶更進一步。如果被天子知道他凡事都要向妻子請教,可就懸了。


    羊祜的書信中並沒有說太多準確的內容,隻是概述了一下到了長安之後的情況。夏侯玄對他很器重,與他長談一番,了解了洛陽的形勢後,就派人送他去隴右。


    從夏侯玄介紹的情況來看,雖然隴右一直不太平,但薑維兵力有限,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正適合羊祜曆練。既能積累經驗和功勞,又不會麵臨太大的危險。


    但是羊祜隱晦的提到一件事:夏侯玄很從容,而且正在整理當初改製的一些資料、文稿,似乎有意再次推動改製,並且對迴到朝廷非常有信心。唯一的障礙不是天子,而是郭淮。


    夏侯玄對郭淮很客氣,也很擔心,擔心他離開長安,返迴洛陽後,郭淮與夏侯霸無法和平相處。


    羊耽看完,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羊祜沒有明說的意思。


    “郭淮會被調迴洛陽?”


    辛憲英點點頭。“叔子去得正是時候,所以你不用擔心,三公可期。”


    羊耽按捺不住心中歡喜,嘴角抽了兩下,欲言又止。


    他知道羊祜去關中是好事,能緩和羊氏與天子的關係,卻沒想到好處來得這麽快,幾乎是立竿見影。


    不得不說,辛憲英讓羊祜去關中這步棋堪稱神手。


    如果羊祜能助輔佐夏侯霸,穩定關中,那天子調夏侯玄、郭淮迴朝就沒什麽顧慮了。


    “那徽瑜能有救嗎?”


    “我已經托人去辦,暫時還沒有消息。”辛憲英輕輕哼了一聲。“徽瑜也是我帶大的,我將她當女兒一般看待,豈能見死不救?”


    “那就好,那就好。”羊耽撫額而笑。“夫人,我該怎麽做?”


    “配合天子練兵。”辛憲英沉默了片刻,又道:“天子雖年輕,卻知輕重本末,治國練兵皆有章法,將來不僅能統一天下,也許還能開疆拓土。你們父子想封侯,從軍征伐是最便捷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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