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不熟悉嵇喜,卻知道嵇康,甚至很敬佩嵇康。


    不為別的,隻為他那一身寧死也不向司馬氏低頭的傲骨。在一眾所謂的魏晉名士之中,他也許是唯一能表裏如一的。


    不合作就是不合作,寧死也不合作。


    行刑在即,撫琴一曲,歎惜的隻是《廣陵散》絕,而不是自己英年早逝。


    這是感性的理由。


    就理性而言,曹芳也讚成曹纂所說,嵇氏既是鄉黨,又是皇親,對朝廷的忠心更有保證。如果有機會,當然要先照顧他們,而不是一味的追求絕對的公平。


    道德潔癖或者理想主義者是無法生存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能理解曹纂的選擇。


    羊祜也好,杜預也罷,都不是曹纂能夠掌控的。貿然引入北軍,很可能被他們反客為主,曹纂反而成了爪牙。與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先讓嵇喜來試試。


    曹纂敢於提出不同意見,而且有說得過去的理由,至少說明他已經在主動思考,值得鼓勵。


    曹芳和曹纂商量了一下嵇喜入職之後的相關安排,然後又聊了一些北軍的其他情況。


    建議得到曹芳的同意,曹纂有些興奮,將北軍最近的變化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曹芳。


    北軍之前有名無實,缺員甚多,包括張雄等人在內,都覺得被拜為校尉隻是天子獎賞他們的救駕之功,並沒有覺得自己因此能大展拳腳。


    等大將軍營的將士補充入營,各營不僅滿員,而且超員,天子又多次到北軍校閱,還請來了王廣做教習,他們才意識到天子重振北軍五營絕非虛言,積極性也一下子被調動起來。


    如今五校尉誰也不肯示弱,都想著盡快提升本部的戰鬥力,讓天子刮目相看。


    目前唯一到任的教習王廣因此忙得不可開交,天天有人宴請。


    除了請王廣指點之外,他們私下裏也沒少下功夫,紛紛從各自父輩的戰績中尋找經驗教訓。他們都是將門子弟,不少人甚至有隨父輩征戰的經驗,隻是從來沒這麽用心地總結過。


    如今沉下心來,認真總結,並進行複盤,之前被忽略的很多細節就浮出了水麵。


    比如曹纂自己就意識到,石亭之戰與其說是敗於陸遜,不如說是敗於曹休自身。


    一方麵是普通將士被陸遜的威名所懾,軍心震動,一方麵是受挫之後,曹休急於翻盤,對諸將逼迫太緊,結果引發了更大的不安,引發夜驚。


    如果當時曹休沒有急於翻盤,而是沉下心來,安撫將士,重整旗鼓,能不能勝且不說,至少不會出現潰敗,損失慘重。


    這些真相涉及到曹休的麵子,曹纂沒有對別人說過,隻是藏在自己心裏,不時提醒自己,以免重蹈覆轍。


    如今麵對真心為他著想的天子,他第一次敞開心扉,直抒胸臆。


    他對賈充的態度改觀,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認識到了賈逵的救命之恩,覺得當時那樣對待賈逵的確不妥,有以怨報德之嫌,鬧到先帝麵前更是不該。


    曹芳很滿意。


    曹纂是個直腸子,你待他好,他真能以死相報。


    況且他和兄長曹肇深受先帝器重——尤其是曹肇,還與先帝有超友誼關係,一度被列為托孤大臣——對先帝的忠誠無可挑剔。


    想到托孤,曹芳又想起一個人,覺得是付諸實踐的時候了。


    曹纂告退之後,曹芳找來了丁謐,讓他擬一道詔書,公告天下。


    朝廷要征求賢才,聽取不同意見,各州郡都可以推薦人才,也接受人才上書自薦,屆時朝廷會安排考試,根據不同的才能安排職務。


    丁謐對此表示支持,而且更激進,希望曹芳能夠取消州郡推薦,隻接受上書自薦。


    他認為,州郡推薦隻會給刺史、郡守以權謀私的機會。因為名額難得,得到推薦的人會將恩情記在舉主的頭上,而不是感激朝廷。


    曹芳相對理性一些,拒絕了丁謐的建議。


    他對丁謐說,雖然兩種方式並舉,但州郡數量有限,他們推薦的人終究是少數,遠不如自薦的。而且推薦是他們的權力,用不用卻是我的權力,到時候我優先選用自薦的不就行了。


    既然結果區別不大,就沒必要太激進,引起所有州郡官員的反對。


    丁謐躬身請罪,表示自己想得不夠周全,不如天子穩妥持重。


    他說得很誠懇,但曹芳還是半信半疑,也算是一種被騙了太多次後的應激反應。


    仔細商定了章程後,丁謐退下,迴尚書台擬詔。


    ——


    賈充上任廷尉卿,第一時間提審了柏夫人。


    險些被司馬昭溺殺,柏夫人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心理防線徹底崩塌,對司馬懿父子恨之入骨。尤其是司馬昭兄弟,她恨不得他們全部被殺,免得以後再有人為張春華打抱不平,將張春華的死記在她的頭上。


    沒用賈充動刑,柏夫人就將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全交待了。


    不僅如此,她還在賈充的誘導下,腦補了一些場麵。


    得到柏夫人的口供後,賈充沒有立刻提審司馬昭,而是提審了司馬孚的部下、故吏,收集了足夠的證據,然後正式提審司馬孚。


    麵對這位曾經的上官,賈充很客氣,將幾分供狀擺在司馬孚的麵前。


    司馬孚也是官場老油條,一看這些供狀,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索性痛痛快快的交待了。


    盡管如此,賈充還是沒有輕易放過他,反複審了三天,挖出不少司馬孚本不想交待的事,這才心滿意足。


    在審司馬孚的間隙,賈充根據司馬孚交待的線索,及時提審相關人員,鎖定證據。


    包括前任少府卿鄭袤在內,都沒能豁免,被賈充刨根問底,審得體無完膚。


    不僅是心理上的體無完膚,更是生理上的體無完膚。


    賈充下手很重,不管是誰,隻要被他認為有意隱瞞,不肯老實交待,就大刑侍候。


    廷尉獄裏每日慘號不止,讓人心驚膽戰。


    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指控賈充屈打成招的奏章雪片般的送到了曹芳的麵前。


    曹芳看都不看,一律留中不發,隻是讓人將這些奏章一一記錄在案。


    賈充審案的情況,他不用看奏疏也知道,賈充每天都會有詳細的報告上交,甚至連動刑的都不隱瞞,如實匯報。他知道哪些人被動了刑,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而被用刑,傷成什麽模樣。


    在他看來,那些受刑的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他很想看看,為這些人求情的究竟都是哪些人,然後再考慮要送哪些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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