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毓話音剛落,荀勖便笑了一聲:“若是按太傅父子本意,又豈止是曹羲不能繼續為中領軍。”


    盧毓大怒,厲聲喝道:“大臣議事,焉有你一個通事郎置喙的資格。”


    荀勖拱手施禮。“勖冒昧,衝撞光祿勳了。隻是今日之事,恐怕不能以官爵高低定是非。光祿勳本是天子近臣,掌宮中宿衛。如今天子在大石山上,為死士所攻,箭矢及身,光祿勳卻在這裏清談,恐怕不合適吧?曹羲縱不堪,也是奉天子手詔,迴城求援的。”


    被一個後輩當麵硬懟,盧毓氣得臉色通紅,卻沒有亂了方寸。


    他聽懂了荀勖的言外之意。


    曹羲是迴城求援的,他隨時可能帶著援軍出現在這裏。想奪他的兵權,既不合理,也不現實。糾結於這個問題,隻會浪費時間,使形勢更加不利。


    等援軍到了,天子能否答應現在的條件都不好說。


    “如此說來,天子濫賞隻是為拖延時間,等待援軍?”


    話音未落,不少圍觀的大臣就為之動容。


    很顯然,天子提拔許儀為武衛將軍、鍾會為中護軍都是濫賞,賞功沒有問題,但是要有度。如果賞罰由心,以後還有什麽法度可言,想升官,就去奉迎天子就是了。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朝廷應該出現的現象。


    荀勖有些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也覺得,天子對許儀、鍾會的賞賜都有些過,不合朝廷製度。盧毓提出這樣的疑問合情合理,無可指責,反而能彰顯他身為老臣的擔當。


    他如果以勢壓人,以後必然留下佞臣的惡名。


    作為士人,尤其是汝潁大族荀氏子弟,他還是要臉的。


    不過他也不怕,道理歸道理,現實歸現實。現實就是時間對天子有利,拖得越久越好。盧毓的道理再大,麵對現實,他也隻能低頭。


    見荀勖不說話,盧毓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頭四顧,大有一種無敵的感覺。


    陳泰看在眼裏,不禁暗自歎息。“諸君毫發無損,大可慢慢商量,我卻是實在支撐不住了,必須盡快返迴洛陽醫治。故大將軍有罪,當至廷尉受審,明正典刑,也不能死在這裏,一了百了。”


    他轉向郭太後,躬身請求。“太後,臣請告退。”


    郭太後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司馬懿和蔣濟。


    司馬懿也很為難。


    一來陳泰是被李胤所傷。如果死在這裏,他將來無顏麵對陳群,與潁川陳氏多年的交情到此為止,還可能因此結仇。


    二來陳泰的話裏透著對李胤自殺的不滿,有指責司馬昭故意為之的意思。


    按理說,李胤作為死士的首領,應該接受審訊,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胤在被司馬昭製住的情況下自殺,司馬昭難逃嫌疑,所謂死士隻與司馬師有關的說法也站不住腳。


    但他更清楚,陳泰這是以退為進,以迴洛陽療傷為由,要求立刻接管大將軍營被李胤俘虜的將士。


    這原本就是天子的期望。陳泰接管了大將軍營,才能真正控製局勢。


    否則天子在他的部曲和郭芝率領的長水營威脅下,安全根本得不到真正的保證。


    可是在談判沒有實質性的結束之前,放棄對兵權的直接控製,等於束手就縛,顯然也不是他能接受的結果。


    盧毓見狀,說道:“陳玄伯,欲速則不達。你傷勢不輕,還是先就地休息更好。真要趕迴洛陽就醫,怕是傷勢會更重。大將軍會死,大將軍營卻不會飛走,你不必著急赴任。”


    荀勖是小輩,麵對盧毓底氣不足,陳泰卻年過五十,麵對盧毓一點壓力也沒有。


    “光祿勳搞錯了,天子隻是以為我略通兵事,所以將大將軍營臨時托付給我,並非讓我就任大將軍。光祿勳以明法聞世,不會連這點區別都搞不清楚吧?”


    盧毓含糊其事的心思被陳泰一語戳破,頓時老臉通紅,訕訕地退了迴去。


    硬剛了盧毓,陳泰對郭太後再拜,轉身就要走。


    司馬懿無奈,隻得說道:“玄伯,光祿勳的建議還是有道理的,你就在這裏療傷、休息吧。這裏也有大將軍營的將士,不可群龍無首,橫生事端,驚了太後。”


    大將軍營的主力在洛陽,讓陳泰迴到洛陽,形勢更加不利。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寧可讓陳泰留在這裏,先接管那六七百俘虜。


    陳泰看看司馬懿,點了點頭,隨即命人傳令,讓被俘的將士重新集結,並討迴武器、甲胄。


    李胤死了,死士投降,卻控製在司馬懿的部曲手中。沒有司馬懿的同意,陳泰接管大將軍營就是一句空話。


    司馬懿一一照辦,將人和甲胄都還給了陳泰。


    當然,數量不足是必然的,真正收迴的不到一半。


    一會兒功夫,幾個灰頭土臉的校尉、都尉、曲軍侯趕了過來,向陳泰行禮,算是接受陳泰的命令。看到斷了一臂,昏迷不醒的曹爽,他們看向司馬懿的眼神既怒且懼,卻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陳泰詢問了傷亡情況,隨即要求司馬懿讓帶來的醫匠為受傷的將士緊急救治,又安排人迴洛陽,將留守洛陽的大將軍營帶過來,並請司徒高柔一起來見駕。


    司馬懿爽快地接受了救治受傷將士的要求,卻對其他的不置可否。


    他說他如今已是待罪之臣,沒有資格調動司徒。你想讓接管洛陽的大將軍營,隻能自己想辦法。高柔願意交,當然更好,不願意交,我也沒辦法。


    陳泰明白司馬懿的心思。


    形勢未定,能拖一天是一天。洛陽到此近百裏,就算高柔配合,大軍趕到這裏也是三天後的事情。如果高柔不配合,消息往來,多拖個兩三天也是小意思。


    有五六天時間,許昌的援軍也該到了,一切塵埃落定,大將軍營來不來無所謂了。


    這正是司馬懿當年與諸葛亮對峙時的拖字訣,拖以待變。


    但陳泰不為所動,還是讓人帶著天子手詔趕迴洛陽,並將受了傷,昏迷不醒的曹爽也帶迴去,送迴曹爽私宅看守。


    將大將軍營帶到這裏是虛的,從高柔手中奪迴大將軍營才是關鍵。


    司馬懿本不願意放曹爽離開,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阻止。


    隻要曹爽能活著迴到洛陽,陳泰接管大將軍營就不會遇到真正的阻礙,高柔最多隻能拖延一點時間,根本阻攔不了。


    看著一邊由醫匠療傷,一邊指揮若定的陳泰,司馬懿不禁黯然。


    陳泰等到了屬於他的機會,潁川陳氏將一飛衝天,自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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