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不是程三蓮第一次見顧大公子,上次踏青時,她就遠遠看過一名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策馬射箭的瀟灑風姿。


    是魏凝珠告訴她,那人是顧府嫡長孫,顧知予。


    不過沒等程三蓮再次心動,就得知顧大公子才華橫溢,平素最欣賞才女。此時突然說上話,她生怕露怯,不敢多說話。


    魏凝珠心中哂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村姑。


    為了這一天的曲水宴,她跟著魏夫人練了數百次該如何行禮、如何不著痕跡地展示最嬌豔惹人憐的一麵。


    顧府門楣太高,又極其看重姻親的出身,原本不在她的目標範圍內。


    然而話說迴來,若是能一躍飛上最高的枝頭,又有何不可?


    魏凝珠抬眼看了下受無數臨安府少女傾慕的顧大公子,此刻正耐心地駐足與她說話,心中不由得生出隱秘的歡喜來。


    “董大娘子是我二姐的師父,程氏布莊的繡娘。”


    程三蓮憋了半天,總算聽到能插嘴的部分,試圖拉近關係道:“對了,顧大小姐今天的裙子也是她做的。”


    顧知予嘴角噙著淺笑,又套了幾句話,發現這二人所知甚少。


    唯一有效的信息,是程天祿之所以精心打扮,是跟妹妹約好穿兄妹裝。


    原來是同一個繡娘的手藝,難怪他剛才看著妹妹和程天祿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微妙的和諧。


    幸好隻是衣服。


    “魏姐姐,你怎麽才來?”


    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顧念惜嗔怪地上前挽著魏凝珠的手臂,好奇看向顧知予,“咦,大哥怎麽也在,你認識魏姐姐嗎?”


    顧知予笑著解釋了兩句,眼角餘光掃到程三蓮帶著的鐲子,心念閃動。


    這隻金鑲玉手鐲,很像是顧念嬌輸給顧念薇的那隻。他為了哄慪氣不肯吃飯的妹妹,差點翻遍了臨安府所有胭脂首飾鋪。


    最後還是托人去京城買了一隻更精巧名貴的,才勸住顧念嬌不再為了手鐲鬧。


    想到這裏,顧知予突然意識到自從賞花宴以後,妹妹似乎變得懂事穩重了,一次都沒跟庶妹堂妹們鬧矛盾。


    像是印證顧知予的發現,顧念嬌今日的表現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無論是招待交情不深的大家閨秀,還是應對不懷好意的昔日舊敵,臉上始終掛著優雅得體的淺笑。


    哪怕顧念薇裝模作樣地開口說要幫忙,實則想要搶風頭,她都欣然應允,任由顧念薇帶著那兩位手帕交安排座位。


    顧念惜刻意讓程三蓮帶著鐲子去顧念嬌眼前晃悠,卻連餘光都沒分到。


    總是我行我素的顧大小姐,看起來終於有了長姐的風範。


    顧念嬌還重點關注了那些不辨是非,曾在背後說過她囂張跋扈、苛待家中姐妹的人。


    這樣的人會被騙一次,就會被騙第二次。


    顧念薇可以利用外人來敗壞顧念嬌的名聲,顧念嬌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們達到自己的目的。


    多虧了顧念薇和顧念惜這些年的努力,顧大小姐高傲霸道的形象深入人心,如今隻是稍微和顏悅色一些,就讓不少人受寵若驚。


    這些人如今在顧念嬌的眼裏,不再是被顧念薇蒙蔽的蠢貨,而是頭頂金元寶的大主顧,臉上寫著人傻錢多四個大字。


    程小棠捧著熱乎乎的茶,笑眼彎彎地注視著金元寶們依次沿著不到半丈寬的小溪坐下。


    剛才她去了趟顧念嬌製冰的冰窖,冰塊的數量和存儲情況都相當不錯。


    就是看得太投入,凍得牙齒打冷戰才出來。


    依照市麵上的冰塊價格再降低一兩成,這個夏天就可以賺出臨安府的一間大宅子。


    而且顧念嬌標注的重點人群,同樣也是會花百兩銀子買一壇酒的階層。


    程小棠琢磨片刻,取過桌案上的筆,開始用加密過的文字草擬後續的策劃。


    顧念嬌的誠意十足,合作可以提上日程了。


    “棠寶,你也會寫詩嗎?”程三蓮今日受到不小的打擊,跑來找程小棠,發現她居然在奮筆疾書,不由地愣住。


    程小棠抽空抬頭看了一眼,“我不是在寫詩,魏凝珠呢?”


    “她在畫畫。”程三蓮滿腹怨言地坐下來,都沒注意到程小棠的稱唿,“好好的宴會,怎麽跟學堂考核一樣?”


    “因為這是曲水流觴宴啊。”


    程小棠放下筆,疑惑道:“三姐,你什麽都沒準備嗎?”


    她記得程三蓮最大的心願,就是嫁一個如意郎君,最好是能拳打蕭昀舒,腳踢胡景煥的龍傲天。


    程三蓮茫然,“我準備了啊。”


    她又不會寫詩作畫,打扮得漂漂亮亮,帶了十二個精心調配的香囊以防不夠分,這還不夠嗎?


    程小棠難得被程三蓮說得無言以對。


    十二個香囊,準備是夠充分。總共就來了二十多個少年,這是打算要收割一半啊。


    簡直比積分和錢兩手都要抓的她還貪心。


    貪心就算了,關鍵是不上心。


    曲水流觴宴原本就帶著文會的性質,最初是一些士大夫在山林溪畔舉辦,欣賞自然的景色同時吟詩作對,談笑風生。


    後來大家發現專門去到山裏,不僅耗在路上的時間太久,也未必能趕上好風光,就逐步縮小了規模。


    澄園是前朝大詩人所建,以“流杯亭”、“流杯溪”、“流杯池”三大富有古韻的景觀聞名於江南,文人墨客舉辦詩會和文會都以來澄園為榮。


    幾經易手,都是在當世文豪中打轉。能被顧家買下,多虧顧夫人的娘家在文人中的聲望極高。


    無論男女老少,參加曲水宴不會作詩,便是大書法家都要被人嘲笑。


    顧知予邀請的同窗們,大多不是第一次來澄園,熟門熟路地找到心儀的位置,就開始吟詩作對,暢談風雅。


    少年郎們意氣風發,大多是真有幾分學識的才子。


    而隔著淺淺一條流杯溪與之相望的名門貴女中,也有不少精通詩詞歌賦的才女。


    伴隨著悠揚的古琴聲,情竇初開的少年人借著眉目和詩句傳情,心潮澎湃的同時也感覺到熱氣,臉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一曲盡,顧念嬌輕拍三下手,從流杯亭不斷有造型別致的盤子順流而下,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氣。


    有人正好口渴,取過杯子卻險些被凍到手。


    這才發現木托盤竟然全都卡在厚達三寸的冰塊上,難怪扇扇子的風都變涼了。


    杯中是裝著細碎沙冰的涼飲子,極為解暑。


    “顧兄,大手筆啊!”一白胖少年開心地取過涼飲子大喝了幾口,感慨不已,“我要是敢把冰塊放活水裏降溫,非得被罰一年的月錢不可。”


    顧知予笑著與好友打趣了幾句,神色自然地起身去尋顧念嬌,心中卻是焦急萬分。


    妹妹這般浪費,要是被祖母知道,罰的可不止一年月錢。


    必須趕緊攔下來!


    顧念薇卻打算沒給顧知予這個機會,直接開口,“大姐姐,你這是買了多少銀子的冰塊啊?”


    顧念嬌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於你何幹?”


    “我身為妹妹,原不該質疑大姐姐。”顧念薇睫毛輕顫,柔聲道,“隻是有些話不得不說。”


    “酷暑難耐,城中百姓吃一口冰消暑都難,如此行事,是否太過奢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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