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是不用去了。


    崔神醫坐在三樓雅間大口喘氣,頭頂爛菜葉,兩撇油膩的小胡子上沾著臭雞蛋的蛋液,袖子都被人扯下了一截。


    看起來比第一次相遇被災民搶薑塊的狼狽,還要慘上三分。


    程小棠打量著黒瘦了一圈的崔神醫,不由得懷疑起來,“崔神醫,你這一年義診,真的順利嗎?”


    那次好歹一身錦袍玉帶,也沒挨打。


    崔神醫連喝三杯壓驚茶,自覺在故人麵前丟了大臉,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麽挽迴身為神醫的光輝形象。


    “崔神醫,先去換一身衣裳吧。”


    程鐵牛夫妻倆匆匆跑出去買了一套成衣過來,憤憤不平道:“這些人實在太過分了。”


    “崔神醫分明是想救人,卻被當成輕薄婦人的登徒浪子。”


    “多謝,我去去就迴。”崔神醫趕緊接過新衣裳,借機離開無比尷尬的重逢現場。


    程小棠眼巴巴地看著樓梯口,快到下午上課的時辰了,始終不見崔神醫迴來分享自己的苦難史。


    蕭昀舒好笑地揉揉她的頭,“棠寶乖,先去上學。”


    想到崔神醫樂於分享的程度,義診這麽豐富的經曆,程小棠覺得再讓他說十遍也沒問題,不急於一時。


    相較之下,還是白老夫子的經義課程更重要。


    學堂裏八卦的同窗那麽多,說不定還有人現場圍觀了崔神醫被當登徒子的全過程。


    程小棠興衝衝地離開後,程鐵牛夫妻倆就忙活去了。


    家裏布莊出了大事,趁著店裏不缺人,程老太帶著程二蓉先迴一趟村裏,順便給楊氏給帶個信。


    崔神醫當初治好她弟的高熱,是楊智明的救命恩人,禮數不能忘。


    一個半時辰後,從頭到腳清洗了一遍的崔神醫才想好完美的說辭,神清氣爽地出現。


    結果一推開門,差點沒被凍在當場。


    之前還一副溫柔大哥哥模樣哄著小棠寶的少年,手上拿著一本冊子,麵無表情地抬眼看過來。


    琉璃般的雙眸淡漠地審視著他,一言不發。


    崔神醫感受到比他最怕的大哥,還可怕十倍的淩厲氣場,甚至想要退出去看一眼,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這不是同福飯館,而是刑部大牢武泰鎮分牢吧?


    蕭昀舒開門見山道:“崔二公子,那婦人的脈象可有異樣?”


    “有的。見過蕭小侯爺,聽說您也是大夫?”


    乍一聽崔二公子,崔神醫都沒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隨後條件反射地客氣的拱手行禮,“久仰大名。”


    蕭昀舒淡淡道:“隻是略懂皮毛,稱不上大夫。”


    說完,室內又安靜了下來。


    應寒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崔神醫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催促道:“崔神醫,那婦人脈象有何異常?”


    崔神醫看到認出之前同行過的程翠兒,心下稍鬆,“我見那婦人昏迷不醒,臉色泛青,就上前為其診脈。”


    “脈象如雀啄一般,忽快忽慢,偶有凝滯。”


    “正待要細問其家人,就被那恩將仇報的大漢抓住了手腕。”


    話匣子一打開,崔神醫話嘮的本性就壓不下去了,開始聲情並茂地為自己喊冤。


    大致就是他路過武泰鎮,聽說老程家在鎮上開了家飯館,就想著先來跟見證他第一次義診的老熟人敘敘舊。


    剛走到主街上,就看到藥鋪門口圍著不少人,有老人孩子跪在門口哭求大夫救命。


    崔神醫剛上手把脈,卻被中年男人一把揪住手腕,大罵他是登徒子,喪心病狂地想輕薄他病重的妻子。


    他都快冤死了。


    等崔神醫一臉憤怒地說完,應寒補充了剛打探到的後續。


    圍觀群眾一聽,居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等苟且之事,頓時群情激奮。


    而且此人大喊著冤枉,跑得比誰都快,一看就是心虛。


    崔神醫更委屈了,“我不跑等著被訛錢嗎?”


    這一年四處行醫義診,即便有沈家派來的護衛充當藥童,他也嚐盡了人間冷暖。


    蕭昀舒站起身,“那婦人如今在藥鋪,煩請崔大夫再為她診一次脈。”


    “啊,好的。”


    崔神醫莫名有種過了一關的錯覺,毫不猶豫地跟上。


    他總覺得那婦人的脈象不是普通的急症,反而是中了某種慢性毒。


    應寒對羅離伸出手,得意地挑眉,“願賭服輸。”


    羅離不情不願地摸出二兩碎銀子,幽怨地瞅著那抹迫不及待的背影。


    這崔神醫好歹是崔氏子弟,怎麽連一句都不問,難道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嗎?


    ***


    隨著日頭變短,胡氏學堂提前了半個時辰散學,以免住得遠的學生抹黑走夜路。


    程天壽就一溜煙跑去找妹妹,他已經聽說了崔神醫的倒黴事跡,正義感爆棚,要為好人討迴公道。


    胡景煥和雙胞胎很想見識下傳說中遊走大江南北義診的神醫,積極地跟在後麵。


    程文韜和程三蓮見狀,也帶上了自己在班上的好友。


    於是乎,剛見識過某些血腥畫麵的崔神醫,正坐在大堂曬著太陽等待安神湯起效,就迎上了一群孩子的火熱眼神。


    他頓時有種活迴來的感覺,還是孩子們單純可愛,讓人心情愉悅。


    “崔神醫,您給我們說說義診的事情唄?”


    “崔神醫,剛才是誰恩將仇報,我幫你討公道!”


    “崔神醫,你真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嗎?”


    一連串的問題,勾得崔神醫談興大發。將程翠兒的恐怖拋之腦後,眉飛色舞地講起了故事。


    說到讓他印象深刻的精彩部分,還會模仿口音,一看就沒少去茶樓聽說書。


    義診這一年,要說什麽最難熬,那必須是沒有人聊天。


    沈家派來的兩個護衛是精英中的精英,武藝高強,忠心不二,沉默如金。


    崔神醫說得精彩,孩子們也很捧場,時不時發出沒見識的驚唿聲、讚歎聲,吸引了不少路過的人進店。


    不多會兒,同福客棧從外地請了說書先生的消息,迅速傳遍不大的鎮中心。


    同福飯館再次爆滿,還有人自帶板凳坐在門口聽。


    聽不懂官話,能湊熱鬧也是極好的。


    得虧應寒和羅離已經熟悉了店小二的工作,不然光是程鐵牛夫妻跑堂傳菜,根本忙不過來。


    程小棠都沒機會插進去提問題,幹脆將座位讓給花錢的客人們,自己坐到櫃台後麵,一邊聽,一邊摘記要點。


    崔神醫的講述夾雜了很多個人的感情色彩,未必全部屬實。


    不過取其精華,對未來的義診就夠用了。


    崔神醫說到夜燈初上,才意猶未盡地飲茶結束,著實為同福飯館賺了不少人氣,


    不少晚來的人沒聽盡興,追著問崔神醫何時再來講,他們一定來捧場。


    “崔神醫妙手仁心,並非說書先生。”程鐵牛適時站出來,笑容滿麵跟客人們解釋道,“可不能耽誤大夫救人。”


    眾人們這才意識到,原來崔神醫真的是大夫,而不是說書先生給自己取的花名。


    “崔神醫?難道您就是白天那位縣令大人的嫡親弟弟?”


    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立即被身旁的人瞪了一眼,“別胡說!”


    “崔神醫能倒貼錢給人義診,怎麽會是登徒浪子。”


    還有人腦子活泛,立即想到有便宜可占,“崔神醫,您給我也看看唄。”


    “咱們武泰鎮窮人也很多,崔神醫啥時候給鎮上辦個義診?”


    崔神醫摸了摸那兩撇小胡子,文縐縐道:“醫者仁心。今日得知兄長治下的縣裏也有諸多困難之處,自然要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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