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混跡在市井間,這裏的侍衛幾乎都和他喝過酒賭過錢,桓煊的侍衛統領關六郎與他最相熟,笑道:「豫公子,郎君們在樓上飲酒,你老人家不去作陪,怎的和咱們這些下人混在一處?」


    一個東宮侍衛意味深長地看了隨隨一眼,揶揄道:「關六兄難道不知道?方圓十裏隻要有美人,咱們豫公子的眼神比蕭泠的箭還準。」


    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隨隨正喝酒,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險些沒嗆住。


    豫章王絲毫不生氣,微微側著頭,用那雙狐狸眼端詳隨隨:「咦,這位小兄弟看著麵生,是新來的麽?」


    關六郎忙向隨隨介紹到:「這位是我們郎君的堂兄豫公子。」


    又向桓明珪作揖:「新人麵皮薄,還請豫公子高抬貴手。」


    豫章王斜他一眼:「怕什麽,難不成本公子會吃人?」


    他看向隨隨:「小兄弟叫什麽名字?」


    隨隨知道他早認出了自己,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上迴在街邊茶肆她可以不搭理她,當著這麽多侍衛的麵她卻不能拂了齊王堂兄的麵子。


    隨隨道:「迴稟豫公子,小人敝姓鹿。」


    桓明珪又問:「哪個鹿?」


    隨隨道:「一頭鹿的鹿。」


    桓明珪一笑:「小兄弟人漂亮,姓氏也漂亮。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桓明珪又問:「聽小兄弟說話,像是關隴一帶的口音?」


    隨隨點點頭。


    桓明珪狐狸眼一眯:「可我看小兄弟長相,卻更像燕趙人呢。」


    隨隨心頭一凜,她父親身兼三鎮節度使之前,曾當過幾年幽州節度使,她幼時確實在燕趙生活過數年。


    莫非他知道些什麽?


    正思忖著,便聽這紈絝悠悠道:「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我看小兄弟顏如美玉,還以為是燕趙佳人呢。」


    隨隨哭笑不得,在河朔時便聽過豫章王的大名,後來去西北平叛,又從桓燁口中聽到他不少事跡,不過聽他這樣牽強附會,油嘴滑舌,還是有些嘆為觀止。


    她忍不住淺淺一笑。


    冷若冰霜的美人一笑,瞬間冰消雪融,猶如春光乍泄。


    桓明珪不由看得一怔。


    桓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從樓上往下望去,隻能看見兩人的側臉。


    隻見桓明珪坐在她對麵,她不一會兒便漲紅了臉,桓明珪眉飛色舞說了些什麽,她叫他逗得嫣然一笑,桓明珪頓時兩眼發直。


    桓煊看不下去,轉身迴到房中。


    不多時,太子從淨室迴來,見弟弟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喝悶酒。再看太子妃,雖竭力佯裝無事,但眼眶微紅,一看就是流過淚。


    太子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迴到座中,向兩人道:「方才我在樓下看見子玉了。」


    阮月微道:「怎麽不請他上樓來?」


    太子笑道:「他的性子你還不知道,正和侍衛們玩樗蒲,唿盧喝雉忙得不亦樂乎。」


    阮月微強打精神湊趣:「豫章王這卻有些不地道了,全長安誰的樗蒲打得過他。」


    太子道:「阿阮這迴料錯了,方才我在樓下看了一局,豫章王連輸了兩把給子衡家一個侍衛,那個生麵孔。」


    侍衛中的生麵孔隻有一個,就是那女扮男裝的外宅婦。


    阮月微勉強笑了笑:「這倒是稀罕事。」


    太子道:「一物降一物,那廝歲除夜從我這贏了一塊紫玉佩去,今日讓他也得個教訓,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桓煊臉色越發不好看,正打算起身去將那登徒子揪上來,不等他起身,隻聽樓梯上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桓明珪自己上來了。


    太子揶揄道:「怎麽捨得上來了?」


    桓明珪咧嘴一笑:「身上帶的金銀都輸光了,一會兒沒錢會帳,隻得來找太子和齊王殿下打秋風。」


    太子笑道:「這混不吝。」


    一邊吩咐侍女取盤碗杯盞來,又要了幾樣酒肴糕點。


    桓明珪一張嘴可以頂十張,席間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


    阮月微酒量很淺,平日有宴飲隻喝一兩杯,今日卻連飲了好幾杯,仿佛杯子裏的不是劍南燒春,而是白水。


    太子見她麵頰潮紅、水眸迷離,先前還知道遮掩,這會兒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桓煊臉上。


    他知道她是醉了,便向桓煊和桓明珪道:「時候不早了,太子妃明日還要去武安公府赴宴,先失陪了,你們務必盡興。」


    桓煊也跟著起身要離席,被桓明珪一把揪住袍擺,控訴道:「子衡怎可留下我一個人,太子殿下有家室,你急著迴去做什麽……」


    太子笑著拍拍兄弟肩膀:「難得上元節,你就陪陪你六堂兄吧,不必送我們。」


    說著攜著阮月微的手下了樓。


    阮月微隻覺頭暈目眩,雙腿發軟,每走一步,腳下的樓梯仿佛在湧動。


    到了樓下,疏竹和映蘭立即上來攙扶,扶著她上了門外的馬車。


    太子一直神色溫和,對太子妃愛護有加,然而一放下車帷,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阮月微靠在他肩頭,已闔上了雙眼。


    太子皺了皺眉,將她輕輕一推。


    阮月微呢喃了一聲,倒在墊著狐皮的坐榻上。


    太子冷冷地乜了她一眼,便即收迴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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