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橫於麵前,仿佛並不歡迎他們來到這裏。


    未原走向院牆一側,唐葉看到他有所動作後竟然瞬間明白了他的打算,大概這算是一種心有靈犀?不等未原開口她先小跑著過去,到未原身邊時正撞進他充滿訝異的目光裏。


    唐葉把手放在未原的手心裏,握了握,眼神交流短暫而迅速到江如心和與君成還沒搞明白狀況,未原已經和唐葉飛一般爬上牆頭——而唐葉顯然是靠未原托著腋下,才能又快又悄無聲息地上去的。


    江如心斜著眼看著與君成:“要不要我幫忙?”


    “官爺,我會飄。”


    身體就在原地變得透明,陽光透過與君成的身體覆蓋了他身後的影子,仿佛一枚閃耀著潔白光芒的白水晶般慢慢緩慢升空。與君成占據高位,低頭俯視官爺,把官爺的原話還給他:“要不要我幫忙?”


    “我怕把你從天上薅下來,提著我你還能飛得動嗎?”


    “小瞧我——盡管來!”


    “罷罷罷,正事更重要。萬一把你薅下來製造出點大動靜,剛得到的線索轉頭就要斷了。我自己能行,你先悄悄的去屋頂上尋個不會被街上行人看到的位子藏好。”


    與君成仿佛一陣輕柔的風飛上屋頂,他知道眼前的事比鬥嘴更重要。未原和唐葉已經在了,蹲身躲在兩坡頂不靠近街道的一側。在房頂隱約能聽到屋內的說話聲,顯然——屋子裏的人正在交談,或許是密謀,而江如心才剛剛翻上牆頭,正踩著牆頭向屋頂的方向走著獨步。


    與君成謹慎把腦袋探出屋脊外,向江如心招手示意,又掃視一眼街道上的狀況,最後轉迴江如心身上,無聲地做口型:快來!


    江如心揚起手臂指向與君成,與君成樂嗬著縮迴腦袋。他動作並不停,輕踩著屋瓦慢走到未原身側,背脊貼著屋頂如同躺下,耳朵側向屋瓦。


    屋內的爭論聲也更為清晰地透過瓦片傳出來——


    “我沒法子也幫不了你們,我隻是個隻會治病救人的老頭,來找我……倒不如帶著你內人去寺廟拜一拜,求神佛保佑。”


    “你早就不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夫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醫術隻救得了還活著的人。”


    聲音充滿疲憊與無奈,卻被另外一道更加尖銳,甚至咄咄逼人的聲音蓋過。


    “你不幫我,我就讓那個一直崇拜你的好徒弟仔細瞧瞧你私底下的真正麵目!”


    “……我隻是一個快老死的人而已,何必為難我?”


    “你那好徒弟崇敬你敬佩你,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你私底下其實一直在收集死人的魂魄吧,如果你不願幫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跟你有關的事情都告訴張鳳年!告訴他,你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把醫者仁心四個字掛在心上……”


    “夠了!鳳年和這件事之間不存在任何關係,你不用拿他威脅我了,王文。你要讓我幫的……我會幫你。但是你要記好,這是最後一次。”


    這道聲音裏帶著從瘋狂中掙脫的痛苦:“早說幫我,不就什麽事都沒了?”


    低沉又短促的歎息淹沒在一片混亂中。


    “……”


    “後院裏有個人朝這邊走過來了!”


    仿佛是一根能行走,經曆過無數風吹日曬的木柴。他枯瘦的樣子像快死去,全靠手裏一根黃木拐杖支撐著他整個身體的重量,他就拖著這副病重的身子一點點向大堂裏挪動——那爆發的衝突還未完全平息的地方。


    唐葉率先發現他,那根“木柴”卻沒有發現屋脊上有人在。大概他就隻是抬動四肢就已經耗盡了全部精力。


    未原輕聲說:“噓——不要起身。他不會看見我們。”


    也確實如他所說,直等到那木柴消失於屋簷,他都沒有抬頭去看一眼。


    未原學習江如心的樣子側耳靜聽醫館裏麵的“後續”。


    ——如果不出預料,這個黑色的人或許就是鳳年的大師兄,也就是林大夫的第一個徒弟。作為首徒,他知道林大夫的所作所為嗎?


    “……”


    “師傅,讓我來吧。”


    屋瓦之下的第一句話就讓躲在暗處傾聽的四個人中的三人大吃一驚。


    “……壽明?”像是不敢置信,蒼老的聲音顫抖了一會兒才說出這個名字,緊接著,一道更為激動的聲音打斷了他。


    “壽明兄弟,你看這件事交給你怎麽樣,你師傅他年紀大了……”


    “王文!你真是個畜牲……”


    “別打壽明的主意!”


    “好好,隻要能讓英兒看上去更像活著的人而不是魂魄,無論是你還是壽明來幹都行!”


    “跟我去後院吧。壽明,你……你先在這休息吧,一會兒鳳年要是迴來了,你定要攔住他。”


    “師傅把不願幹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他本身身體就不行,一副罹患重病的樣子,原本說出的話也幾乎隻剩下氣聲,但他提高聲音,胸腔裏仿佛有風箱在鼓吹,唿啦唿啦地……讓人不忍打斷他慢吞吞又透著堅定的話。


    “壽明!要還認我這個師傅,就好好待在這裏,別讓你師弟也摻和到這件事裏來。我當初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就是我太懦弱,把你牽扯進來啊。”


    老人的聲音裏隱隱帶有哭腔。


    “林大夫,你帶著你的徒弟一起去後邊院子吧,兩個人一起,成功的可能更大……行行,就讓你的好徒弟在醫館裏待著吧!”


    “不用……就在這裏,不用去後院……我都帶過來了。”


    “壽明?”略微的間隔後,“你帶過來了什麽?”


    老人的語調在顫抖。


    或許他在害怕。


    “種子。我帶過來了,從後院。”


    斷斷續續地,壽明的聲音隔著屋瓦,變得比開始時更模糊不清。他強撐著的氣力大概是要徹底耗盡了。


    “壽明!”


    “師傅……讓我來吧,讓我再……幫你這最後一次,別攔著我。好嗎?”


    屋子裏陷入沉默。


    “好。”


    “讓你家夫人到這邊坐下。”


    “英兒,聽他的話去做。”


    “好。控製好魂體,不要抖動。”


    “我、我沒辦法控製,我好像要死了!”


    “夫人,不用擔心,因為你已經死了。把手伸過來,我來為你把脈。”


    “給魂魄把脈?”一開始時就在叫嚷的那個聲音說。


    “魂魄生前也是人,就算是死後……”


    “……也得按生前看病的辦法來。”


    木柴——壽明的聲音更微弱了。


    “壽明,用那顆種子吧。用種子幫她穩固魂體,這也是王文的要求。”


    “必須要穩固到不會被活人看出來,不然英兒很可能會遭到難以想象的危險……她絕不能,絕不能再出意外了!”


    “王文先生冷靜……放心吧。”壽明說,“把這個吃掉。”


    “這……這是什麽?”


    “可以治療你的藥。”


    “……”她似乎說了什麽,可是沒有突破屋瓦的阻隔,消散在她身邊幾寸的空氣裏。


    “呃……呃呃呃……我……救命,救救我!!”


    “英兒,你怎麽了?!”


    “別過來,不許……不可以,不要靠近……我恨,我好恨,為什麽……呃!!”


    “壽明!你喂給她的東西是什麽?!我的英兒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為什麽……她怎麽可能變成怪物?!”


    突然瀕臨失控的場麵讓在屋頂上暗中偷聽的四個人無法繼續靜候事情發展下去。


    江如心從屋頂一躍而下前,先語速飛快地說:“我不能眼看著梁文城裏出現意外不去管,未原,你留在上麵觀察局勢,我身上好歹有個一官半職,下麵的變故我去處理!”


    與君成麵色愁苦:“大事不妙了還婆婆媽媽的說一堆……但是你他奶奶的是個活人啊,官爺!”


    “全部靠著牆站好,手執銳器的全部放下!”屋內有人猛喝,聽聲音顯然是下去控製場麵的江如心。


    “他搞不定的事情咱們就去幫一把,也算為維護梁文城的治安作出一份貢獻。”


    “喂喂,那我呢?”


    “你就負責照看好我那把剛買來的刀吧。唐葉,注意自己的安全。”


    未原拽住與君成的衣領,從屋頂上跳下去,把唐葉的聲音甩在後麵——


    “你真是個靠譜的混蛋啊!”


    上午還整潔有序的醫館此時一地狼藉,裏麵亂成一團糟。博古架已經被扭曲成麻花的黑色物體帶倒,上麵放置的零散物件滾落滿地,整間屋子裏充滿了逸散的草藥味。地衣被黑色液體塗汙,無論是裝滿農作的扁擔還是慘遭牽連的銚子都沒能幸免於難。


    一聲倒塌的巨響,伴隨數個陶罐劈啪碎裂的聲音,老人辛苦熬製的膏藥頓時糊了滿地。林大夫捂著胸口,但還是擋在已經昏迷的壽明前麵,渾濁的眼睛裏透著濃烈的悲痛和哀傷。


    此時危險當前。


    就算江如心是個官兒,因為恐懼而慌了神的人們理所當然地不會聽從理智去服從江如心的話。


    “官爺!現在不是你能應對的狀況,躲到我身後,讓我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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