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靳以寧埋在雪白的床單裏,和那天一樣無知無覺,這樣的畫麵,幾乎和他的夢魘重疊了起來。邊亭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直到確定指尖的觸感溫暖柔軟的,才壯起膽子,把這隻手牽起來。他一點一點收緊手指,將靳以寧的手,完完全全攏在掌心,然後垂下腦袋,將自己的額頭靠了上去。這隻手上不再有血,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氣息,有點陌生,有點冷,卻讓他安心。邊亭將自己的臉埋在靳以寧的手裏,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擁有這熟悉的體溫,他惶恐不安多日的內心,終於得到了一絲慰藉和安寧。“我以為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後半句話,邊亭沒能說下去,因為掌心的那隻手忽然動了,手指輕輕地,在邊亭的鼻尖刮了刮。邊亭愕然起頭,看見靳以寧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半睜著眼睛望著他。“好端端的。”靳以寧剛剛清醒,聲音還很虛弱,“怎麽哭了?”沒有人迴應靳以寧。因為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就眼睜睜看著剛剛還坐在他床頭掉淚珠子的人,眼一瞪,手一撒。頭也不迴地跑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還有很多時間醫生很快帶著護士進來做檢查,不久後警察也來了,靳以寧昏昏沉沉地見了很多人,但再也沒見過邊亭。“他還是不來看你啊?”周天懿坐在病床前,動作笨拙地削著蘋果,這隻可憐蘋果經周警官之手,轉了一圈出來,最後隻剩下半顆。靳以寧躺在床上,手指按亮了手機,屏幕上空空蕩蕩,一條新進的信息都沒有。“我早和你說過了。”蘋果削好,周警官沒有客氣,直接送進自己嘴裏,哢嚓咬了一大口,幸災樂禍,“你那麽騙他,事後他肯定要生氣的。”不聽不聽,和尚念經,靳以寧閉上眼睛,假裝已經睡著。如果不是能從周天懿嘴裏探聽到一星半點邊亭的近況,他也不會如此有耐心,在這裏聽周天懿的馬後炮。“其實他這幾天都”周天懿原想告訴靳以寧,邊亭這幾天其實都有來醫院,但一看靳以寧這個愛搭不理態度,又不想當這個好人。於是她三兩口啃完蘋果,果核往垃圾桶裏一拋,站起身,說:“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現在你已經順利保釋了,晚點律師會來,和你商量之後上庭的事。”周天懿前腳剛走,律師後腳就來了,雙方談完後續事宜,就到了結束探視的時間。臨睡前,靳以寧和往常一樣,給邊亭發了一條信息,這條消息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沒有收到半點迴複。看來邊亭這次真的生氣了,氣性還不小,鐵了心要踐行此前放下的狠話。難辦了。這次要怎麽哄。靳以寧盯著沒有動靜的手機,暗自苦惱,直到眼皮發酸,沉沉睡去。他想得太認真,也就沒有察覺到,門縫裏有一道影子,直到他睡著才離去。靳以寧這次身中數槍,要經曆好幾場手術才能恢複,半個月後,醫生又給他安排了一場手術。這次術後醒來,是在深夜,這晚天氣不好,窗外下了好大的雨,靳以寧被雨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他沒有按響唿叫鈴,安靜地躺在床上,望向雨幕。雨聲淅淅,夜燈朦朧,病床邊的隔斷簾拉到一半,將這張小小的病床,隔絕於世界之外。靳以寧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在這樣一個深夜醒來,讓他沒由來得覺得有些孤獨。窗外的大雨仿佛淋在他的心上,那份持久的想念,又不可控製地,四下蔓延。他現在在做什麽呢?念頭剛起,房門忽然被推開,靳以寧心裏想的那個人,像變戲法似的,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門外。邊亭沒想到靳以寧醒了,驚訝道,“怎麽醒了也不出聲?”夢想成真得太快,靳以寧望著門邊的人,久久迴不過神。“完了。”邊亭關上門,朝病床走來,“傻了。”直到確定眼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易碎的夢境後,靳以寧才啞著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邊亭。”他的聲音弱得像即將熄滅的燭火,卻執著地亮著最後一點光,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笑,“我以為你真的再也不要見我了。”“我是這麽打算的。”邊亭來到床前,喀噠,把手裏的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瞥了眼病床上的人,“把人耍得團團轉之後,再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就能輕易讓別人原諒,哪有這麽好的事?”靳以寧顧不上為自己辯解,目光貪戀地隨著邊亭移動,片刻都不肯鬆開。直到邊亭在床前坐下,他才看見床邊支著一張小床,床頭攤著一本翻到一半的書。原來今晚邊亭一直都在這裏。“我知道,是我錯了。”靳以寧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利索地道了歉,也許是剛做完手術的關係,他的聲音很輕,溫柔地像在哄人。“你瘦了。”他抬眸望著邊亭,不錯眼,又說,“怎麽才來,我好想你。”花言巧語。男妖精的話術。邊亭冷哼一聲,別開視線,沒有中計。“你別生氣。”靳以寧試探性地碰了碰邊亭的手,見他沒有抗拒,大膽牽住。邊亭沒有避開,放任靳以寧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掌按進自己的掌心,牽好,握緊。他是在生氣沒錯,但這氣生得並不堅定。當下困擾他情緒,與其說是因為靳以寧的欺騙而生的憤怒,不如說是為自己的無力而懊惱。到底還要多久,他才有能力為他撐起一把傘,不讓風霜雨雪沾濕他的一片衣角。到底到什麽時候,靳以寧才能信任他多一點,把他當作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對象。“反正你永遠都是這樣,隻會讓我躲在你身後。”邊亭一時口快,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但馬上又覺得到了這個時候,還把這些話搬上台麵來說,沒意思極了。他泄氣道,“算了,當我沒說,我先叫醫生進來。”“想要保護自己最愛的人,是人的本能,我也一樣,我不能讓你受到一點傷害。”靳以寧不肯把這個話題跳過,執著地把話頭接了迴來,“你不能因為這個怪我,易地而處,你也會做同樣的決定。”一個關鍵詞鑽進邊亭的耳朵,邊亭的耳廓動了動。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從靳以寧的口中,聽到“愛”這個字。他的後背倏地繃緊,手心也微微出了汗,至於心跳的速度是否還正常,他已經無從判斷。但靳以寧則表現得淡定從容,一如往常,他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多了不得的字眼,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適時地翻起了舊賬,“況且,前次你把我迷暈關船上的帳還沒和你算呢,這下扯平了。”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什麽愛不愛的,隻是他詭辯的說辭而已。“誰和你扯平了!”邊亭覺得尷尬,氣鼓鼓地拋開靳以寧的手,用壞脾氣掩飾窘迫。好在,醫生帶著護士在這個時候進來了,房間裏頓時熱鬧了起來,邊亭起身讓出床邊的位置,抱臂站在一旁,看醫生給靳以寧做檢查。這次手術很成功,一切指標都正常,接下來隻要好好修養就可以。邊亭送走醫生,迴房間後就關了燈,在隔壁臨時支起來的小床上躺下,沒有再和靳以寧說話。剛才醫生給靳以寧補了一針止痛藥,這藥裏有安眠的作用,盡管他已經睡了一整天,這會兒藥勁上來後,腦子又開始發昏。但他不想就這麽睡過去,邊亭難得在他身邊,他一秒鍾都舍不得閉上眼。“邊亭?”靳以寧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從他的角度望過去,看不見邊亭的人,隻能看見一團圓圓的小山包,氣鼓鼓的。“嗯。”邊亭應道,黑暗裏很快響起的響動,他也沒睡著。“你明天能不能再來看我?”靳以寧提了個大膽的要求。邊亭自然是沒有什麽好口氣,“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那你好好考慮一下。”“看心情。”避免讓邊亭的心情更差,靳以寧識相地不再追問,安靜地平躺在床上。因為藥效的關係,天花板在他的眼前搖搖晃晃,吸頂燈四周有好幾個重影。他頭暈得厲害,聲音也輕了下來,“我沒有騙你,在你迴來找我之前,我是真的決定和姚若龍同歸於盡的。”如果沒有邊亭,他就會如計劃中一樣,和姚若龍一起坐在前往大望山的車裏,等到經過隧道時,引爆炸彈,玉石俱焚。說到這裏,他嗤笑一聲,嘲弄道,“畢竟,活著真沒什麽意思。”黯淡的天光裏,邊亭唿吸一窒,就算事情已經過去,再聽見他輕描淡寫地提起,胸腔依舊像一隻破洞的大口袋,冷風從四麵八方灌進來,凍得他的心髒發僵、發疼。“嗯。”邊亭淡漠地應了一聲,躺在小床上沒有動,礙於麵子,就算他心裏疼得不行,麵上也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但是後來,我改變主意了,我舍不得你,也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靳以寧繼續往下說著,“我還想有機會再見你,還想有機會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氣我騙你,但是邊亭,我不是抱著必死的心去的,我一直記得答應你的事。”他這段話說得艱難,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我相信周天懿,也相信你,我沒有把你排除在外,如果你沒有牽製住sam,警察沒那麽容易抓住姚若龍,如果你沒有及時趕來,我可能已經死了。”“所以幸好有你在,現在還能再見你,真好…”靳以寧身上掛著各種儀器,無法作出太多的動作和表情,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平穩而沉靜。一段話說到這裏,幾乎耗光了所有力氣,倦意鋪天蓋地地襲來,眼皮控製不住地往下掉。靳以寧太累了。但心口壓抑多年的情愫噴薄而出,他不想睡去,還想說很多。他想說還能繼續愛你,真好。他想說就算明知是欺騙,是背叛,是利用,我仍然無法停止愛你。他還想說,曾經他是多麽討厭那樣軟弱的自己。但愛是一道最難解的題,明知過程是錯的,結果也錯的,仍然無法擦去早就寫下的答案。“邊亭,我…”靳以寧的話還沒說完,手忽然被人握住了。邊亭截斷了他的話。“靳以寧,先別說了。”他握緊靳以寧的手,視線裏騰起水汽,很快又眨了眨眼,慢慢壓了下來,“其實你想說的,我早都知道。”愛就算不說出口,也有千百種端倪,能讓人感受到。“放心睡吧。”邊亭支起身體,往前傾了傾,另一隻手撥開靳以寧額發,俯身在他的唇上,輕輕貼了貼,“等你醒來,我還在這裏。”靳以寧沒讓落在唇角的溫熱離開,用僅有的力氣,抬起下巴,和他接了一個濕漉漉的吻。有了邊亭這句話,他終於安心地閉上眼睛。徹底沉入夢鄉時,他在想,他還有很多話還沒說給邊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