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亭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麽笑,在邊亭的印象裏,這個人不是陰測測的皮笑肉不笑,就是笑裏藏刀的冷笑,從來沒見他像現在這樣,笑彎了眼梢,似把窗外的日光,都裝了進來。“好,聽你的。”笑容落下後,靳以寧的心情依舊不錯,對邊亭說,“既然禮物是你選的,那壽宴那天,你就和我一起去吧。”第0006章 壽宴那尊黃金雕塑上雕的不是邊亭以為的端著桃的禿頂老頭,而是一尊壽星祝壽像。蔣晟生日那天,靳以寧果真帶著邊亭去了,並不擔心這個沒見過世麵的保鏢給他丟人。晚上的生日宴可以看作是四海集團一年一度的盛會,集團裏有名有姓的人都來了,宴會就辦在蔣晟家的主座大院,一張大紅的主桌擺在正廳,剩餘的幾十張圓桌在前院裏依次鋪陳開來,場麵頗為壯觀。當然,如果忽略掉大廳正中那個亮著七彩燈光,設計不倫不類的小舞台的話。此時在台上擺臀扭胯引吭高歌的胖老頭,就是四海集團的董事長蔣晟,經過靳以寧的授意,邊亭捧著那尊黃金祝壽像走進正廳,在幾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恭恭敬敬地把壽禮送到蔣晟麵前。一時間出盡了風頭。然而邊亭並沒有心思享受這萬眾矚目的目光,甚至剛才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還險些絆了一跤。因為他穿的是齊連山統一發的西裝工作服,尺碼並不合適,特別是腳上那雙皮鞋,大了不止一號,不跟腳不說,還磨得他的腳後跟掉了一大塊油皮。好在,現場的人都隻是麵帶笑容地望著他,雖然眼神各有深意,但並沒有發現他的窘迫。在這麽重要的場合,靳以寧讓邊亭露這個臉,意味著他向眾人宣布,邊亭和齊連山等人一樣,已經正式劃入他的麾下,進入了“靳以寧的人”的行列。至於此人在靳總那裏是一個什麽分量,還需日後再考察。“恭祝蔣董鬆齡歲月,鶴舞春秋。”邊亭忽略腳上火辣辣的疼,捧著黃金雕像,眼眸微微斂起,不露半點鋒芒。他的文化水平有限,這麽文縐縐的祝壽詞,當然是靳以寧教的。邊亭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衣服,好在長相不賴,五官標致,盤正條順,換上一身正裝之後不像保鏢,倒像是誰家錦衣玉食的小少爺。蔣晟低頭看向台下的新麵孔,伴奏還在繼續,他的歌聲停了下來。這是靳以寧的人,蔣晟自然會給足麵子,他親自從邊亭手裏接過金像,讓自己的副手收好,又細細打量了邊亭兩眼,問坐在圓桌前的靳以寧:“這就是天賜給你找的人?真是一表人才,聽說這次還立功了?”靳以寧在旁含笑說道:“如果不是他,今晚我怕是不能坐在這兒了。”蔣天賜坐在圓桌的另一側,他聽見嶽父提到這茬,連忙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到靳以寧身邊。為了照顧靳以寧,他彎下腰,一臉歉意地對他說,“怪我怪我,這事是我辦得不漂亮。再給我一點時間,這次我一定給你挑幾個好的送過去,絕對不會再發生上次那樣的事。”蔣天賜壓低了酒杯,在靳以寧杯沿下一寸的地方輕輕碰了碰,“這杯酒我先幹了,以寧隨意。”語畢,他沒等靳以寧迴應,仰起頭,把手裏一整杯52度白酒一口悶了下去,贏得滿堂喝采,堂下奉承聲接連響起,久久不斷。靳以寧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示,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輪椅上,看著蔣天賜的表演。一杯高度白酒下肚,蔣天賜的臉“倏”地一下就紅了,他擱下酒杯,一臉關心地問靳以寧,“這次怎麽樣,沒事吧?”靳以寧這才對著蔣天賜抬了抬酒杯,一口都沒喝,“托姐夫的福,有驚無險。”態度算不上冷淡,也絕不熱絡,但今晚蔣天賜主動把姿態放得這麽低,還是把靳以寧襯托得目中無人。蔣天賜並不介意,他大剌剌地拍了拍靳以寧的肩,說:“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你姐姐得罵死我。”“行了,天賜,以寧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蔣晟這時發話,“你剛才那杯酒喝得太快了,先坐下吧。”饒是蔣天賜的酒量再好,一杯白酒也不是開玩笑的,盡管現在他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但他沒有馬上迴座,而是看向了始終站在一旁的邊亭。“邊亭是吧?”蔣天賜大著舌頭,“你以後就好好跟著以寧,一定要盡力保護他的安全,聽見了沒有?”姑爺主動和他說話,並如此看重他,邊亭並沒有表現出半點受寵若驚的模樣,隻是禮貌地點了點頭,態度甚至算得上冷淡。倒是有一點和老板同仇敵愾的意思了。但是在蔣天賜離開之後,靳以寧注意到邊亭又往蔣天賜的方向,看了好幾眼。月上樹梢,筵席過半,在場眾人都喝了不少酒。四海集團的人,大多都是草莽出生,一開始還穿著西裝人模人樣,兩杯黃湯下肚氣氛到位,就原形畢露。桌麵上杯盤狼藉,人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的喝酒,劃拳的劃拳,鬧出的動靜震天響,遠在大門外都聽得見。蔣晟唱了一個晚上的歌,這會兒終於覺得盡了興,動作笨拙地跳下舞台,撈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來到靳以寧身邊坐下。“老嘍,體力不行了,才唱了這一會兒就累了。”蔣晟牛飲了一整杯紅酒,摘下脖子上的毛巾,往桌上一丟,“以後四海集團,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這話說得隨性,卻別有深意,蔣晟此人生性多疑敏感,稍有不慎,就會引申出無限的含義。“哪裏的話,現在說老也太早了點。”靳以寧讓人上了套茶具,唇邊噙著笑,“您這個精神氣,就算是我們年輕人,也未必達得到。”這話讓蔣晟很受用,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推,伸了個懶腰,而後樂嗬嗬地瞥了眼身後的一隻木盒子,問靳以寧:“裏麵就是上個月迴來的那批貨?”蔣晟的身後是一張八仙桌,桌麵上堆滿了今天各路人馬送來的禮物,滿眼的珠光寶氣中,一隻木盒格外醒目。盒子裏放著一尊佛頭,雕工拙樸殘破不堪,正是先前靳以寧書房裏的那尊。沒等靳以寧迴話,蔣天賜的腦袋倏地從桌麵上彈起,搶先一步說道:“是我上個月從英國帶到東南亞,再由從邊境陸運迴來。”他原本已經醉倒趴在桌上,迷迷糊糊聽見嶽父提起這茬,生怕被靳以寧搶了功,連忙又說,“最近邊境風緊,一路上麻煩可不少,特別是這顆佛頭,不少人盯著眼紅呢。”原來邊亭眼裏那顆不值錢的破石頭,是一顆北魏時期的佛首石雕,於20世紀初流落海外。2017年的佳士德拍賣會上,曾有一件類似的藏品,當時拍出140萬美元的價格。蔣晟轉頭看向蔣天賜,笑容慈祥和煦,“這批貨的數量不少,找到買主了沒有?”蔣天賜拍了拍胸脯,大著舌頭迴答道,“都妥善安排出去了,爸爸您放心。”“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蔣晟點了點頭,心情大好,“公司的事交給你,我很放心。”四海集團是由蔣晟三十年前創立的,最早是一家快遞站,發展成了一家物流公司。在前十年裏,這家物流公司的業績平平,甚至數度處於倒閉的邊緣。後來不知受到哪位高人指點,突然起死迴生,一路高歌猛進,有了今天的成績。其實這一切,得益於公司開展的一項“副業”,四海集團明麵上主營物流港口業務,其實私底下一直從事著境內外貨物“倒買倒賣”的活動。以這件佛首為例,與它同批入境的,還有來自各國的文物。文物進口有嚴格的規定,需要繳納關稅,且不允許私下買賣。於是四海集團利用他們搭建的地下網絡,私自把這批文物運迴境內高價售賣,從中謀取暴利。“姐夫這次帶迴來的這批貨裏,有幾件東西還可以入眼。”茶具上桌,靳以寧拎起茶壺,輕描淡寫道,“我知道您特別喜歡這些老物件,自作主張和姐夫要了一件,給您做壽禮。”說是“要”,其實是靳以寧自掏腰包向公司“買”的。這樣一來蔣晟錢沒少賺,東西也有了,自然是龍心大悅。但蔣天賜高興不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當時靳以寧向他要這顆佛頭的時候,他沒想到是要來送嶽父的,還特地敲他竹竿,開了個遠高於市場行情的價格。想到他拚死累活帶迴來的東西,居然給靳以寧做了嫁衣,心裏氣得夠嗆。蔣晟自然是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小暗流,哈哈大笑起來,一人賞了顆甜棗,“你們兩個都是有孝心的孩子,四海有你們,我就可以放心退休了。”不用想也知道,比起那尊純金的壽星像,蔣晟必定是更喜歡這顆佛頭。靳以寧之前那麽問邊亭,其實是有一點試探的意味在裏麵。以當時邊亭的表現來看,他似乎真的對四海集團的背景和蔣晟的為人一無所知。蔣天賜今晚喝多了酒,又吃了癟,沒過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迴了房間,圓桌前隻剩下靳以寧的蔣晟兩人。其他人玩得正盡興,沒人注意得到主桌上這一老一少,就連距離最近的邊亭,都站在幾米開外。靳以寧看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邊亭立刻敏銳地朝他望來。“明晚有一批’貨’到碼頭。”蔣晟提起壺,親自給靳以寧麵前的水杯裏斟上茶,開始談起正事。靳以寧將視線從邊亭身上收迴,沒有客套推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義父的服務,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麵上輕輕扣了三下。“這些事,向來都是天賜在管,但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業務太多,他一個人周全不過來,還得需要你搭把手。”蔣晟放下陶壺,看了一眼靳以寧的腿,問:“還方便嗎?”靳以寧端起茶杯,吹開了水麵上的熱氣,“不礙事,交給我。”靳以寧應承得幹脆,蔣晟又和他交代了些明日的細節,這時,蔣晟的夫人楊芸和獨女蔣楚君端著兩盅湯,一起朝二人走來。父子倆對視了一眼,默契地中止了談話,端起蓋碗,悠悠然地品茶。“差不多點得了,放以寧去和年輕人玩一會兒。”楊芸來到近前,瞪了蔣晟一眼,不讚同地說道:“不要每次以寧迴來,就拉著他陪你聊天,哪有那麽多話好說的。”“媽,姐姐。”靳以寧迴頭同二人打了聲招唿,臉上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地笑容。“你倆幹什麽呢?我看看。”蔣楚君住在這深宅大院裏,沒有養成半點大家閨秀的沉靜優雅,她把手裏的兩隻燉盅往桌上一放,頓時就撒出了小半碗。蔣楚君毫不在意,隨便抽了張紙把桌麵一抹,就一屁股坐在靳以寧的身邊,伸長脖子看了眼,“喝茶呀,沒意思,看來這醒酒湯也用不上了。”蔣楚君幽幽歎了口氣,“還是小的時候好,一哄就喝酒,一喝就醉,醉酒了還會給姐姐跳舞。”靳以寧伸手擋住了桌上的燉盅,以免裏麵的湯燙到他這個咋咋唬唬的姐姐,無奈地說:“姐,多久以前的事了,別老翻這些老黃曆。”蔣楚君咯咯直樂。靳以寧現在主管四海集團明麵上見得光的生意,平時工作繁忙,出去自立門戶之後,難得才能迴來一趟,楊芸見到靳以寧,原本很開心,但看到他身下的輪椅,愁雲又飄上了她的麵龐。雖說不是親生的兒子,但十多年來的相處,早就讓她視他如己出。“我聽阿山說,你最近都有在複健。”楊芸伸手搭上靳以寧的腿,問:“腿恢複得怎麽樣?有感覺了嗎?”靳以寧說:“還沒有。”蔣楚君插了句話:“醫生怎麽說?”靳以寧腿上的外傷早就好了,他現在的問題,是車禍造成的脊髓損傷影響神經信號傳遞,從而導致雙腿的運動功能喪失。就他的情況來說,康複的希望是有,隻是十分渺茫,但醫者仁心,總不會把話說得太絕對,情況再糟糕,也總會給病人留一線希望。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情況,靳以寧心裏有數,但這時也隻能拿醫生的那套說辭,來安慰傷心的姐姐和媽媽。靳以寧伸手搭上楊芸的手背,溫柔地拍了拍,“沒事,會好的。”【作者有話說】*本文對違法行為持批判態度,犯罪分子最後都會得到懲罰。第0007章 寶貝蔣晟再怎麽老當益壯,年齡畢竟擺在那裏,十點剛過,就攜夫人提前退了場。蔣家二老前腳剛走,靳以寧招了招手,把邊亭叫到自己跟前。蔣楚君還在,她嗑著瓜子,上下打量著邊亭,“這就是你的新保鏢?”“嗯。”靳以寧點頭,隨口道,“剛來的,還不懂事。”“少來了,你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沒懂事多少。”蔣楚君調侃了靳以寧一句,又從桌上抓了一把進口巧克力,塞進邊亭的手心,“為什麽一直站在那裏,不和其他人去玩兒?”邊亭低頭看了眼手中多到幾乎拿不住的糖果,心想,這姐弟倆做事的風格真是出奇地一致。他心下暗誹,麵上一本正經地迴答,“現在還是工作時間,我要保護靳總的安全。”蔣楚君被他這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認真,逗得哈哈大笑,連靳以寧的臉上也露出了點笑的模樣。他的目光隨意地向下一瞥,正好瞧見邊亭的西裝口袋裏露出一個紅色的小角,問:“兜裏裝的是什麽?拿出來給我瞧瞧。”靳以寧知道那是什麽,隻是想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