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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顏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有哪裏不對,伸一伸胳膊伸一伸腿,感到腿踢到了一旁擱腳的小椅子,這才睜開眼,發覺自己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


    桌上已經清理過,一點沒有左右昨夜的雜亂樣子,朱顏眨了眨眼,坐起身拉緊了身上披著的鬥篷,往絨絨的兔毛中縮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明白自己為什麽趴在桌上都能睡得這麽香。


    屋外還是一個響晴天,桃花照例開得喧囂,一點點嫣紅落在階下,紅雪一般雜亂。


    袁凜正背對著屋門站在廊下,麵前一條長案,他仍是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長袍,上身微微俯下,不知在做什麽。


    朱顏起了一點頑皮的心思,看看周圍唯有桃花開落,翠竹搖曳,並無一個人影,便躡手躡腳地湊上前去,踮起腳伸手捂住袁凜眼睛。


    “阿顏,別鬧。”袁凜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一身攀上她的手,輕輕拂了下來。


    朱顏好生沒趣地放開手,瞪了瞪眼,“你怎麽知道是我?”


    袁凜迴身鬆鬆地攬住她,“現在天色還早,這後院又沒有人會來,難不成是那個重傷之人自己走了出來?”


    朱顏不好意思揉了揉額角,好像是自己沒有思考這個問題,眯眼看向天邊,厚顏無恥地扯出一個笑,“哦,原來天色還早啊,看來我還沒睡醒……要不我再去睡個迴籠覺?”邊說著,邊悄悄收迴胳膊想要從他手裏掙脫出去,無奈外麵罩著的鬥篷太大,十分地不適合行動,掙了好半日倒把自己的臉掙得通紅。


    “你這樣,倒像是我要欺侮一般。”袁凜戲謔地看了她,放開手將長案上鋪著的一件衣衫交給她,“你昨日換下來的外衣,皺得不成樣了,我給你熨了熨。”


    “……熨?”朱顏一腳已經跨進了屋內。立刻又好奇地迴過頭,“你用什麽熨的?”這個年代也有熨鬥,朱顏倒是知道的,古代的熨鬥又稱鈷?。柳宗元大名鼎鼎的《永州八記》中《鈷?潭記》的水潭之所以“鈷?”命名,就是因為石潭的形狀與熨鬥有幾分相似。


    但話說迴來,就算熨鬥這樣東西在這裏是存在的,她卻清楚自家裏並沒有熨鬥。


    “這個。”袁凜向旁邊一讓,長案的一頭擱著的。竟是一隻舀水的銅勺,裏麵還有些溫水,嫋嫋地騰著水霧。


    “這個也可以?”朱顏湊上前,拿起那隻小銅勺細細端詳,這東西比起熨鬥來隻缺了一個尖尖的頭,沒有熨鬥時代替一下倒是並無不可,但自己對著這東西看了大半年,也沒有悟出這個用法來,難為袁凜竟然能想到。


    “進去再休息一會兒吧,今日恐怕有些忙。”袁凜揉了揉她領口的絨毛。將落在裏麵的一片花瓣揀出來,“進去吧。”


    朱顏挽著衣服忽然站住了腳,抬頭認真地打量著他,從上看到下。


    “阿顏?”袁凜不自然地側過身,“怎麽了?”


    “你臉紅了……!”朱顏調皮地笑了笑,伸手拽住他袖子,“你老實告訴我,你昨夜是什麽時候睡的,今早又是什麽時候起的,難道不累嗎?”


    “本來有些累。被你一問倒像是好了。”袁凜見她不肯放手,便隨她一道進了屋中,指著堆在桌角的兩個大陶瓶,“藥丸我都放在這裏了。一瓶是百丸,兩個月的量有餘,應當足夠了,還多餘了一些,我一會兒就著方子一道,送到藥鋪中去。吩咐邊老板製些藥丸。”


    朱顏支著下巴坐在窗下,一雙眼忽閃忽閃地看他,忽然低低笑問,“你之前不是不希望我開什麽鋪子,為什麽現在又幫著我做藥丸?嗯,宣清,這是為什麽?”


    “那鋪子並不是寄在你名下的,我有什麽可多說?”袁凜笑著坐在她身側,“何況,阿顏,我希望你過得開心一些,你既然喜歡做這些,我自然會陪著你。”


    “那你自己喜歡嗎?”朱顏又將臉壓下了一些,仰頭看著他,“如果你自己不喜歡做這些,沒有必要為了我勉強的。”


    “……我從前學醫學藥,隻是為了治好姐姐的病症,但遇到師尊以後……”袁凜微闔上眼迴憶,“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有時候或許與世俗不合,難為人所容,事實上卻極有道理。師尊對於製藥有著自己的見解,從不囿於已有的方子和製法,我那時常常想,什麽時候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樣……後來日子久了,就喜歡上了這些東西。”


    “我真想見見他……”朱顏低下頭輕輕一笑,那個人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吧?她有很多話想問,可是不管是誰,她都不敢去問,她有些害怕,如果自己將經曆說出來,她是不是就什麽都不是了?像楊氏說的那樣,隻是借屍還魂的幽魂……


    “放心。”袁凜輕輕撫著她前額,“這裏的事情很快就處理完了,待明日接了綺姑娘的母親,我就帶著你們迴京,先在矩之先生的舊宅裏住下。”


    朱顏仰起臉,眨了眨眼,“那裏還在……?”可就算還在,經曆過兵荒馬亂,那裏隻怕也早已易主。


    “矩之先生離開京中時,曾將那處托付給家父,這許多年一直空著,不知裏麵的花草長得可好。”袁凜垂下眸子看她,不知道故地重遊,她還會不會想起過去的事情?


    “草木若知興亡,大約是不好的。”朱顏緩緩起身,推開了隔扇,外麵的一枝桃花直探進窗來,在桌上灑了零零落落一片碎紅。


    朱顏伸手拈起一片,斂眉看向外間似錦的繁花,“不過,你看,那裏院外的骨裏紅已經謝了,這些碧桃卻還開得這般好,所以這些草木連同類的興亡都不能敢,又怎麽能夠知道人世的盛衰……?”


    否則,又何來的國破山河碎,卻依然城春草木深的那一歎?


    “出去透透氣吧,倒將你的閨閣氣都招了出來。”袁凜袖起兩隻裝了藥丸的陶瓶,先轉身出了屋子。


    才轉出院子,便在門外一叢鳳凰竹下遇上了竇安。


    “……小安,你怎會在這裏?”朱顏蹲下身,這早春還有些寒意,更何況如今天色頗早,這孩子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兩頰凍得通紅,小手都腫了,但這孩子隻是出神地望著那叢密密的竹子。


    “……我,”竇安迴過頭,見是朱顏,一時不知喚她什麽,心中一急,大眼中直淌下兩行淚,哽咽著稚嫩的聲音低語,“上一次白?姐姐告訴我……她說這個竹子又叫慈孝竹,一叢一叢地長,冬天的時候,年老的竹子將小竹子圍在裏麵,是為‘慈’,等到春天的時候……”


    他說著,聲音越發哽了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一把抱住朱顏,哭得好生哀戚。


    “這到底是怎麽了?”朱顏輕輕拍著他,“你在家中過得不開心嗎?”


    “小安跟著您學了大半年,還是太沒用了……”竇安將臉埋在她領口的絨毛裏,不時急促地喘著氣,“這些竹子尚且知道‘孝’,小安卻連它們都不如。”


    一陣風過,幾片枯黃的竹葉恰好飄落下來,碎碎地落在了他身邊,越發襯得淒涼。


    朱顏斂了眉,昨日才遣他迴去,怎麽今日就哭了迴來,竇綏和他那婦人到底是怎麽看顧孩子的?


    “人死不能複生,進來洗把臉。”袁凜平靜地聽著竇安自怨自艾,見他心情平複了一些,上前向他伸出手。


    竇安驚訝地抬起頭,他並沒有說任何事情,麵前這個好看的哥哥卻能知道他經曆過的事情,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你怎麽知道?”朱顏迴眸看著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阿顏,你去喚白?過來照顧這孩子。”


    朱顏輕輕搖了頭,見他們的神情,也猜到了大半事情,伸手溫和地撫了撫竇安額頭,“你和宣清在這裏待一會兒,我這就去喚你白?姐姐過來。”


    待朱顏走後,袁凜才低低問他,“你還願意迴去嗎?”


    竇安聞言想了一想,很認真地又想了一想,接著決然地搖了頭。


    他再也不要迴到那個地方去,原先的家早已經不是家了……從前,雖然因為他患了不能治愈的病症,各方求醫問藥,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苦很苦,父母卻是和和睦睦的,本以為從此以後學好醫術,可以救人救己,不想父親遇上了幾個奇怪的人以後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先是誆騙自己去觀察誰與朱顏結交,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父親又多次指責母親沒有見識,鼠目寸光,所以他後來越發地不想迴家中去……那一個年過的,比煉獄還痛苦。


    “小安,過來吧,你若無處可去,往後自可跟著我。”袁凜拂去他頭上的幾片枯葉,拉著他走進院中。


    “你……你怎麽知道我娘死了?”竇安有些畏懼,不敢看他一眼,好像那樣就會被看透自己心中所想。


    “有些話,放在心中就好,不必多問。”袁凜抿唇,“你母親就是虧在了這上麵,你還不明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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