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幾人就從春風樓出來,迴到了各自的家中。


    顏溪和何霽誠身上都一股胭脂味,決定各自迴去洗漱一番以後,再去找家中長輩講明原委。


    迴到蜀客居,顏溪洗漱完之後,驟然想起芙蕖的異常。剛把這個丫頭叫進來,還不待顏溪詢問,芙蕖就給顏溪跪下了。


    她低著頭,隻能看到一段雪白的脖頸。


    “芙蕖,這是怎麽了?不就是第一次進青樓走丟了嘛?我又沒有怪你。”


    顏溪伸出手想要扶芙蕖起來,芙蕖卻避開了她的手,朝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起頭,固執地看著顏溪,“小姐,今日你們在春風樓說的話,我躲在門後都聽見了……”


    顏溪以為她是因為偷聽了他們的對話,而不好意思,“這又沒什…….”


    “小姐,你們說的是真的嗎?真的能把救出萬春樓裏那些女子,真的能把曾慶那一夥人一網打盡嗎?”


    顏溪完全看不懂芙蕖眼裏的火熱,她隻能怔怔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會的。”


    誰料芙蕖聽完大笑起來,顏溪被她這樣的神態嚇住了。而她卻很快停了下來,朝著顏溪再次磕頭道:“芙蕖替萬春樓所有的姑娘們叩謝小姐大義。”


    “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我其實是曾慶安排進來的,在何府打探消息的細作。”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一般,把顏溪嚇了一大跳。


    什麽意思?她的丫頭怎麽會變成曾慶派進來的人了?


    “你在說什麽啊,芙蕖,你是我的人,什麽時候變成了曾慶的人了?我不明白。”


    在那之後,地上跪著的女孩向顏溪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小村子裏“招娣”的故事。


    芙蕖原來叫做招娣,隻是一個貧窮的小村子裏普通的一戶農戶家中的長女。從出生開始,身上就肩負著“招娣”的職責,等到妹妹出生,爹娘很不滿意,給繈褓之中的妹妹取名“望娣”。


    從那以後,招娣的職責變成了照顧年幼的妹妹。


    她不喜歡自己這個名字,也不喜歡妹妹的名字,她總是在爹娘不知道的地方叫她的妹妹小花。因為對於年幼的她來說,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


    在她五歲那年,爹娘終於生出了兒子,她和妹妹的任務終於完成了。隨著弟弟的長大,所需要的也越來越多,最終,她和妹妹被已經有了兒子的爹娘賣給了來收人的陳爺。


    她長相還不錯,就被重點關照著學著規矩,那個時候的招娣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畢竟隻要能和妹妹在一起,那怎麽樣她也覺得是幸福的。


    可是好景不長,因為她的聰明伶俐,她被曾慶選中,被安排在了何府為表小姐買的小丫頭中間,成為了曾慶的一枚棋子。


    他用她妹妹的性命相要挾,若是她不按照他們所說的做,就要把她的妹妹送到最下等的窯子裏去。


    說到這裏,顏溪已經基本明白了,她突然想到了芙蕖剛來的那一天,說到自己的父母時難過的神情,也想到了自己墜馬的那一次,是芙蕖提起的那個寺廟。


    “小姐,那一次您墜崖就是我害的,曾慶派人來給我送信,說隻是略施小誡,嚇一嚇何府不知天高地厚的爺們,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變成那樣。後來,何府似乎有意避著曾慶的鋒芒,他也就再也沒派人來找過我。”


    “小姐您待我好,我都知道,就隻有那一次,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害過您了。前段時間,曾慶又派人來找我了,說我在這裏已經沒了價值,想讓我離開何府。我推脫說現在還沒有機會,才留到了現在。”


    “我之所以那麽希望跟您一起去崇雅書院,就是因為在那裏我才不用擔心曾慶的人找到我,不用每天提心吊膽。”


    顏溪聽著芙蕖的話,心裏有一些複雜,芙蕖說的她都相信,可是當日黑衣人的兇相,依舊曆曆在目。那是幸好江廷旭在那裏,若是江廷旭不在呢?何老夫人那樣的年紀經得起那樣的折騰嗎?


    她歎了一口氣,“那你如今就不害怕曾慶拿你妹妹威脅了嗎?”


    芙蕖聽完,臉上露出痛不欲生的悲傷,“小姐,其實我早就有感覺,我妹妹可能早就不在了。”


    “我能被曾慶威脅住,是因為每半年,他會讓人給我帶一塊我妹妹繡的手帕。可最近送來的,所說和我妹妹的手藝如出一轍,可我卻知道,那不是出自我妹妹的手。”


    “小花繡東西,最後一針一定是往上挑的,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小秘密。可最近送來的,卻沒有這樣的尾針了。“


    “小姐,對不起,我是一個懦弱的人。就算知道我妹妹可能已經遭遇不測,我隻選擇了欺騙自己,而不是奮起反抗,而且……而且……”


    “而且,你沒那麽信任我,不相信我會了你,為了你流落風塵的妹妹,去做這樣離經叛道的事,對嗎?”


    顏溪不帶感情的眼神,讓芙蕖羞愧不已。因為她確實就是這樣以為的。一個侯門出身的大家嫡女,怎麽會為了她們這樣渺小如塵埃的人去違背規矩呢?


    “那你在萬春樓故意甩開了我們,你去找了誰?又發現了什麽呢?”


    “小姐,我…..我在那裏找到了一個跟我一起進陳爺手裏的人,也是她告訴我,我妹妹在哪裏。”說著,芙蕖俯下身子,頭垂在了地上,顫抖著哭道:“在城外的一處荒郊野嶺,所有被折磨死的女子的屍骨…..都在那裏。”


    顏溪聽得心頭一震,她看著這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可憐人,“芙蕖,那你跟我一起來吧,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都講出來。但是, 恐怕這以後,你我的主仆緣分就到此為止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安頓你的,你…..可願意?“


    芙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她服侍著長大的姑娘,把眼淚和未說出口的感激都一口咽下,顫著聲音道:“芙蕖,多謝小姐。”


    ……


    在陶然居裏,何老太爺何老夫人坐在上首,何文硯、嘉禾郡主坐在左右,聽著堂下的孩子們講述著從王家村開始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心中滿是驚懼。


    尤其是聽到幾人甚至還幾度出入青樓以後,何老夫人指著站在何霽誠背後裝鵪鶉的顏溪,半天說不出話來。


    顏溪自己也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實在是不符合世家女子的身份,但是若是再讓她選擇一次,她恐怕還是會毅然決然地走上這條路。可看著何老夫人顫抖的手,她心裏又有幾絲不忍,自己終歸還是讓這個全心全意愛護自己的老太太失望了。


    當何霽誠把曹氏姐妹的遭遇、三樓裏被關著的女子們、還有不幸被賣到這裏的竇童靈一一講完以後,整個陶然居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隻聽見幾聲歎息、幾聲咬著牙、幾聲手指關節發出的聲音。


    還是何老太爺看著堂下已經能獨當一麵的孫子外孫女道:“我何璋自問此生見識不算淺薄,可這樣曠古絕今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聽說。霽誠你也不必故意激我,就算你不提出曾慶當日裏對我何家的算計,這樣的陰司,老天爺看得過去,我也看不過去。”


    “這件事,你們就不用管了,安心去書院上你們的課去,自有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來替天行道,收了那些個作惡多端的禽獸。對了,溪丫頭,你身後跪著的是你的丫鬟罷,你執意要她也進來,有什麽事一股腦說了吧。”


    顏溪這才從何霽誠的背後站出來,愧疚的看向何老太爺道:“都是溪溪的不是,何府在外祖母和大舅母的英明管理下,像一塊鐵板一樣,曾慶根本安插不進人手,要不是溪溪初來揚州,身邊的人手不夠,也不會讓曾慶有機可乘。”


    “這個芙蕖,就是曾慶安插進來的人手。不過,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事,她妹妹在曾慶手裏,她也是不得已的。如今芙蕖也算是懸崖勒馬,她願意做人證,揭露曾慶的陰謀。”


    何老夫人看著堂下這個自己親手養大的姑娘這樣惴惴不安的模樣,心裏的氣也都散了,這丫頭這種時候,還不忘拍一拍她和嘉禾的馬屁,好讓她們消消氣,她也實在做不到對著這個善良、果敢的女孩生氣了。


    見何老太爺心中有了定論,何霽誠正想要問一問該怎麽樣引得曾慶中計,就聽見屋外何管事的聲音。


    “老太爺、老太太、大老爺、大夫人,鄭大人和孟大人帶著公子小姐們來了,說有要事相商。”


    顏溪和何霽誠對視一眼,打開門的那一刻,看見鄭婉兒和孟毅跟在自家的長輩身後。


    迎著陽光,笑容燦爛地看著他們,顏溪眼睛有些發酸。


    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好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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