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在水榭吹了會兒風,又吃了太多涼的東西,顏溪夜裏就發起了高熱,今夜本該是白萍在屋內守夜,可這丫鬟竟玩忽職守,不知道去了哪裏,一點沒發現顏溪的異樣。


    顏溪迷迷糊糊間實在難受,顫抖著手摸向了床邊的小杌子,這本是李媽媽方便她夜裏喝水才備下的,沒想到關鍵時刻發揮了巨大作用。她用盡全身力氣推翻了杌子上的茶杯,一聲清脆的響聲,可算是把隔壁歇著的李媽媽驚醒了。


    李媽媽迅速起身,來到顏溪床前,看她滿臉通紅的臉蛋,已覺大事不妙。她環顧四周,沒看到白萍的身影,可也知道現在不是發作她的時候,隻在心裏暗罵道:“這小賤蹄子,這迴定要你好看。”


    李媽媽先是擰了濕的手帕,輕輕擦拭著顏溪的臉,又大聲叫喚道:“梅香,九小姐發熱了,快去稟明郡主娘娘。”


    一時間,整個凝芳院都燈火通明。


    凝芳院是個很大的院子,又被幾位小姐細分成了不同的居處。比如二姑娘何清月住的是望舒居;四小姐何芊柳住在最為清幽的雪霏居;五姑娘何巧雲住的是星漢居;顏溪則選了院子裏有一棵垂絲海棠的蜀客居。


    何家幾位姐姐聽說顏溪發了高熱,都鬧騰著要來看望,就在這人仰馬翻之際,嘉禾郡主到了。


    她隻穿了件鵝黃色褙子,一看就是慌亂間套上的,竟連大氅也忘了披上。


    嘉禾郡主不過是緊閉著唇掃了一眼幾姐妹,剛剛還“義薄雲天”、要“同甘共苦”的幾個女孩兒,便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各迴各家,各找各‘奶’媽”了。


    顏溪此刻正燒的雲裏霧裏,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不過,這要換做她的姐妹在裏麵受罪,就算嘉禾郡主對她怒目而視……她也一定……


    好吧,她一定立馬轉身洗洗睡了。


    嗚嗚嗚,不是她不講義氣,是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嘉禾郡主的眼神殺啊!


    正在此時,大夫也背著藥箱,急匆匆趕來了,許是知道小姐們金貴,他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擱,鞋都還沒完全穿好,隻是鬆鬆垮垮地掛著。


    大夫給顏溪把了脈,又親眼看著顏溪喝了藥,燒慢慢退了下去。


    這一番折騰下來,天已經快亮了。大夫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恭敬地向外間正閉目養神休息的嘉禾郡主稟報道:“夫人,小姐熱已經退了,隻待好好休息即可,我再抓一副藥,一日三次給小姐喂下。”


    嘉禾郡主揚了揚下巴,身邊跟著的劉媽媽便將大夫領著去抓藥了。


    郡主從外間的太師椅上站起身,坐到了顏溪床前,她一隻手輕柔地放在顏溪額頭,另一隻則在自己額頭比對著溫度,見確實不再發熱,給床上躺著的小女孩蓋好了被子,轉頭跟李媽媽道:


    “你跟我出來。”


    李媽媽誠惶誠恐地跟著嘉禾郡主迴了樨香院,郡主高坐在主位上,開口道:“李媽媽,我聽說你也是府裏的老人了,今日怎麽迴事,說與我聽聽罷。”


    李媽媽立刻跪下了,將白萍如何玩忽職守、自己如何聽見響聲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說罷,微微抬起眼,看了眼嘉禾郡主,又迅速低下了頭。郡主好似漫不經心般,把玩著自己的指甲,過了一會兒才道:“那個沒規矩的小蹄子如今在何處。”


    ……


    白萍其實早就迴凝芳院了,今晚府裏這麽大的陣仗,她早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出了事,可她心裏有鬼,不敢進來,隻敢在顏溪的蜀客居外徘徊,時不時伸長了脖子看裏麵的情形。


    兩個婆子將白萍帶到嘉禾郡主跟前時,白萍反抗得尤為厲害,婆子怕她傷及郡主,死死地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動彈。


    嘉禾郡主見她冥頑不靈,冷哼一聲道:“白萍姑娘好大的脾氣,到了我的跟前還敢這般放肆。”


    白萍惶恐不安,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聽說今晚本該你值夜,你去哪了?竟放任姑娘一個人在屋裏。”


    還不待白萍反應,郡主又接著道:“我勸你想清楚再答,我什麽脾性手段,或許你還不甚清楚,但我保證,你若是敢有一字不實…..”


    郡主沒有繼續說下去,可就是這種未知的恐懼,徹底擊垮了本就精神緊繃的白萍。


    她哭著要去抓嘉禾郡主的衣角,被兩個婆子狠狠拉下,她哭喊道:“郡主娘娘,您饒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我想著姑娘睡覺一向老實,奴婢以為不會出事的,就去找那角門的婆子聊了會兒天。”


    “郡主娘娘饒我一次吧,奴婢再也不犯了。”


    白萍哭得涕泗橫流,連說話都開始帶著抽搐聲。


    但是嘉禾絲毫沒有同情的樣子,她施施然開口道:“喔,哪裏的婆子,你倒是說清楚些。”


    白萍這下更是驚恐了,連肩膀都開始抖了起來,她囁嚅了半天,隻求救般看著郡主身後低眉順眼的李媽媽。


    嘉禾郡主見她還不死心,冷笑一聲:“你若還不肯開口,我就把你當這府裏的賊人,讓衙門的人來好好審審。”


    白萍哪裏不知道,若是真的送官,她便再無活路。她幹嚎一聲,抬起頭,吞吞吐吐道:“是時庭院的賴媽媽……”,說完,她麵如死灰般癱倒在地上,再也不出聲了。


    “哼,原來是打著府裏少爺的主意呢!我這小姑子千挑萬選地就挑中了你這一般貨色,嘖嘖。”


    李媽媽在旁邊也羞得抬不起頭來,這白萍在夫人身邊時,有些小機靈,人也頗為能幹。可一出發來揚州,在船上時就幾日連著幾日地裝病,說自己身體不適,那時顏溪剛剛病好,李媽媽也沒跟她計較。


    到了何府以後,白萍更是經常找不到人,但李媽媽一行人初來乍到,箱籠妝奩還未分類入庫,手忙腳亂,也沒了時間懲治她。


    這一來二去,白萍的心也就大了起來。


    嘉禾郡主派人去時庭院拿了賴媽媽,賴媽媽不過是一個三等的婆子,守著時庭院的角門。郡主還沒開始問話,賴媽媽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招了。


    白萍常常買通小廝給她帶酒肉,然後再借花獻佛般交給賴媽媽,悄悄打聽何瑉謙的行跡,今晚也是白萍帶了一壺小酒,來找她的。


    事已至此,白萍也不掙紮了,她眼神暗淡地跪在地上,知道一切都完了……


    ……


    何老夫人剛起來,連媽媽就將昨晚的事一一講來,何老夫人聽完,急得焦眉苦臉道:“昨夜裏為何不來稟報,溪溪如今如何了?還發著熱嗎?”


    連媽媽忙迴道:“是郡主娘娘心疼您,不願擾了您清夢。昨夜郡主娘娘一直守著的,小姐沒事了才迴去,您放寬心。”


    何老夫人神色一鬆,在親眼看了顏溪熟睡的安詳側臉後,走到了樨香院來。


    她見郡主已經起了,神色自若地處理著公務,上前抓著嘉禾的手道:“我的兒,你辛苦了一夜,這些不要緊的吩咐給下人去,你再去休息著,剩下的交給母親就好。”


    嘉禾知道,這是何母來給她撐腰了,白萍再不濟,也是顏溪母親送來的人物,她一個做嫂嫂的,處理出嫁小姑子送給自己女兒的丫頭,傳出去還是不太好聽。


    她雖然不在乎這些名聲,可何老夫人一片好心,她也樂得接受。


    見過了嘉禾,何老夫人把人又提到了陶然居,她看著底下萎靡不振的白萍,恨恨道:“養不熟的白眼狼,枉阿影這般信任,提你做了一等丫鬟。”


    “今日,我就替阿影處置了你這刁奴,你可有不服?”


    白萍早知自己沒有任何退路,弓起身,一臉木然道:“奴婢能不服嗎?主子要罰奴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


    何老夫人見她死不悔改,氣得直叫那兩個高大威猛的婆子拖了她出去,發賣給最下等的人牙子去。


    就在兩個婆子抓起她要出去時,死氣沉沉的白萍突然滿臉猙獰,她惡狠狠地衝何老夫人吼道:“你們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撿了一個魚眼睛,就當珍珠呢!”


    說罷,她癲狂地大笑起來:“夫人根本就不喜歡九小姐,她不過為了十小姐的病,才將九小姐送來。什麽孝敬親長,我呸!都是狗屁!你們這些上等人有什麽不同,不過一樣的黑心爛肺而已。”


    何老夫人見她瘋瘋癲癲,言語間又涉及女兒、外孫女,立刻示意連媽媽遣散了周圍的婆子丫鬟,把白萍重新押了迴來,關上了大門。


    白萍這下又不說話了,一臉憤恨地看著她。


    何老夫人不是柔弱的菟絲花,出身平陽伯府的她,什麽後宅陰司沒見過,她隻靜靜地看著白萍,倏爾笑道:


    “你以為這就可以威脅我嗎?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阿影是我的親生女兒,就算她真有所隱瞞,那我也相信這是她的難言之隱。至於溪溪,她還是我嫡親的外孫女,而你呢?你的家人呢?你們才是是風雨裏飄搖的可憐蟲,任我拿捏罷了!”


    “白萍,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因你一人之失,禍害全家嗎?”


    白萍剛才強裝的狠戾通通不見了,她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說不出的可憐樣子。


    何老夫人端起茶慢慢地抿著,見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說說罷,到底怎麽迴事?你若不再裝瘋賣傻,好好迴答,我答應你,不動你家人,還饒你一命。”


    白萍跪直了身子,深唿了一口氣道:“我沒有撒謊,這都是我偷聽來的。有一日梁媽媽晚上還急急找了虎子,我起了疑心,偷聽了她和夫人的對話。”


    “十小姐身體不好,夫人聽了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活神仙說的話,說九小姐吸了十小姐氣運,不能再養在一處。我親耳聽到夫人說為了救十小姐,犧牲九小姐也在所不惜的。”


    “沒過兩日,夫人提我做了九小姐的大丫鬟,我不願意又如何?我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鬟,主子的賞哪有不受的道理?”


    “我知道跟著九小姐沒前途,光是夫人的寵愛她就遠遠不及十小姐,如今還要打著孝敬外家的道理,避禍般匆匆來了揚州。”


    “在船上我就常常裝病,生怕被九小姐記在心裏,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了。”


    “老夫人,我說的都是真的,若是有一言所虛,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老夫人半晌沒有說話,她隻是靜靜地轉著她手上的佛珠,一時之間,屋子裏隻聽得見幾聲佛珠碰撞的清脆聲音。


    “這事兒除了你,還有誰人知曉?”


    白萍冷不丁地被發問,連忙開口道:“除了夫人和梁媽媽,應當並無他人了。永康侯府裏都說,是老夫人老太爺想女兒了,為解相思,才送了九小姐來揚州。九小姐身邊的媽媽們,我也試探過,應當都不知情。”


    何老夫人看著白萍,歎了口氣,道:“這事非同小可,我既已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可我也不信你,我會讓連媽媽送你去我的陪嫁莊子,你就去那裏過活吧,你可有異議?”


    白萍哪裏還敢挑三揀四,隻低泣著朝老夫人的方向磕了幾個響頭。


    老夫人說了一句:“好自為之吧。”,就頭也不迴的走出了房門。


    外麵陽光正好,她卻覺得手腳冰涼。


    她引以為傲的好女兒啊!


    欺瞞父母、利用兄長,她悉心教她的“十八般武藝”,竟用在了疼惜她的家人身上。


    何老夫人望著遠處婆娑的樹影,自顧自地念叨道:“兒女都是債喲。”


    “債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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