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雲芝這樣一個人孤獨的活了下來,是那封通知書重新給了她力量,那是隻屬於她的少年的禮物。


    她努力讀書,找工作,想重新開始,可不現實裏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她那兩年身體本就不好,外加家裏出現這樣的變故,很長時間裏龐老師都會從噩夢中驚醒,長期的病痛導致她精神狀態不好,會耳鳴幻聽。


    電大畢業後,也沒能找到好的工作,社會對於女性總是苛刻的,她做了幾年培訓老師,因性格不好被排擠,還受到過男同事的騷擾。隻好更換工作,可換了幾次都不如意。


    她的耳鳴更加嚴重,醫生說是精神上的,吃了藥也不好,被病痛纏繞的她性子變得冷起來,即便她主觀上很想衝破這一切,可終究敗給了很多現實的東西。


    後來,還是街道看不過去了,幫她聯係了福利院這份工作。


    沒想到拖著一身殘破的龐雲芝在福利院裏,卻迎來了自己的新生。


    “是孩子們治愈了我。”


    龐老師漸漸變得開朗,開始內心有寄托,甚至,走出了過去的陰霾,重新嫁了人。


    她以為她的人生終於重新起航,可結婚才三年,丈夫就死了。


    “其實他不是因病去世的,是死於意外,而且死的並不光彩,隻是我沒和任何人說而已。”


    龐老師迴想過去,第二任丈夫曾經的山盟海誓,她真的以為遇到了人生的救贖,或許說,一開始他是真心地,隻是人會變的。


    “老舊小區燃氣管道泄露,導致了爆炸,我的丈夫那天正好在家,死在裏麵。可他死的那個老舊小區根本不是我們家,死的時候也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躺著別的女人。我後來收拾房間發現了他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原本是要和我離婚的,愛上了別人。


    他那樣一個浪漫的人,當初可以和我一見鍾情,自然也會和別人一見鍾情。當時警方還找過我做調查。


    他們看我的眼神很憐憫,不過我倒沒想象中的傷心。也是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一個人曾經受過的痛越深,以後便什麽都擊不起內心的波瀾,然後我就迴了福利院。”


    可之後別人如何說她克夫,如何對她惡語相向,她都沒有說過她第二任丈夫的不好,那畢竟是曾經愛過的人。


    “我已經過了自怨自艾的時候,包括最後和老許在一塊,我都是想著餘生有個伴。可老許那天摔斷了腿,我是真害怕了,我接到醫院的電話,沒人明白當時我多害怕。”


    龐老師說著眼淚下來,卻勉強的笑著,“哎呀,看我,又這樣。離開老許不是多難的決定,我們本來就是年紀大了搭個伴,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麽愛不愛的。我也不該連累人家。”


    龐老師沒有明說,可白東風之前也打聽到了點,老許的兒女似乎一直不太同意自己的父親退休後和龐老師在一塊,他們不反對父親找個老伴,也不是多忌諱龐老師克夫的名聲。他們隻是覺得龐老師身體不怎麽好,還沒有兒女,將來若是病了,需要人伺候。無論是他們還是自己的父親,都是個負擔。


    沒有血緣,其實人家有這種想法很正常,沒有人會為此指責孩子們的擔憂。龐老師自然也知道,所以查出癌症晚期後,就堅決的離開了老許。她不想成為誰的拖累,這是龐老師最後的尊嚴。


    生命快速流逝,總讓人有所感悟。龐老師最近迴想自己的一生,真心對她不求迴報的,似乎隻有第一任丈夫,那個會衝她傻笑,把牽牛花戴在她頭上的男孩。


    她曾努力過,他們也曾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隻是最後,他為這個家死了,可她卻沒能找到他的屍骨。


    為了給兒子多要那筆賠償款,答應了礦老板永遠閉上嘴。她丈夫的名字,胡老三的名字,最後也沒出現在遇難者名單上,這是龐老師心裏過不去的結。她為了那筆錢,沒有再去尋他的屍骨,她覺得對不起老三。


    “大概人之將死,我最近常想起他。老三自小漂泊無依,他說過最開心的是有了個家。我知道這想法荒唐,二十七年前的事故,一個躺在坍塌兩次甚至爆炸過的礦坑低的屍骨,也許早就連碎片都沒有了,可我就是想找一找。其實這些年中我也想找過,我也去找了。”


    當時除了胡老三還有幾個沒登記的礦工,礦老板怕上報人數太多,這事鬧得太大,沒在登記名冊又沒找到屍骨的人員,他都拿錢封口了。


    包括龐雲芝在內,要想拿錢,代價是要閉嘴,不能說自己丈夫死在了塗山礦上。她丈夫的名字也不會出現在遇難者名單上,隻能報失蹤。可後來,她兒子死了,她想過繼續找丈夫。可那時已經距塗山礦難過去了四年,一切早已平息,塗山礦甚至封閉了。因為礦老板後來意外死了。


    她更是無從找尋丈夫的屍體。


    她想過翻當年塗山礦真正遇難者人數更多的真相,想告訴所有人,塗山礦難不止死了二十人,還有被抹掉的,壓下來的,那個礦老板一定買通了調查小組,才把人數控製在了二十人。因為據她了解,當時去找礦老板的不隻他們這幾個家屬,還有兩撥,但都被封口了。


    可她沒有證據,當初是她自願報失蹤的,現在死無對證,非常難。她再去找其他家屬,很多已經找不到了,有些搬家了,有些對她避而不見。


    她就算找到有關部門,去報警,報出來當初遇難者不止二十人,也無從問責,負責人早就死了。而且,那時候的塗山要二次開發重建了。


    “我知道很難找得到,可我就是想再去找找,找不到也沒關係,去祭拜一下,我就是想臨死前再去看看。”


    龐老師忍不住哽咽。


    龐蔓和白東風則是震驚不已,他們沒想到,沉默寡言的龐老師,會有這樣曲折心酸的過往。


    塗山礦的位置,塵封多年,後來二次開發。但因地下虧空,出現過幾次地麵塌陷,再後來就荒廢了,最近才要修隧道,重新挖掘。所以龐老師覺得,也許還有機會能找到。就算找不到,也想去看看,這是她臨死前未了的心結。


    龐老師哭累了睡下,龐蔓和白東風退出病房。“所以,咱們過兩天等老師穩定一些,醫生說沒事了,就陪她迴一趟老家,再去一趟塗山吧。”


    白東風說道。


    龐蔓點頭,卻若有所思,“就隻是迴去看看,老師這輩子會留有遺憾吧。”


    “可現在這情況老師也知道,想找到屍骨幾乎不可能,二十七年了,當初發生過兩次坍塌和一次爆破,當年都沒找到,過去這麽久,更不可能了,接受現實吧。當然我肯定會找人打聽的,正好我有客戶可以搭上當地的地頭蛇,聯係隧道承建公司負責人。結果估計不會如意,隧道挖掘是要用爆破的,不是人一點一點挖的,懂嗎?”


    所以其實白東風已經知道找屍骨是不可能的,但他沒明說,怕老師傷心,“咱們現在應該想想如何安撫老師,能讓她最後稍微開心點。”


    白東風已經從醫生那裏了解,老師晚期已經沒有治療的必要,她現在看起來不重是因為用了最猛的藥,以減輕痛苦。可剛才看到老師手臂上的抓痕,藥勁過了的午夜,她會疼的抓破自己的手腕。她要在最後的時間裏承受著極大的病痛,上天從來沒有善待過她。


    “老師還有多久?”


    “醫生說最多兩個月了。”


    兩個人一時沉默,半晌白東風安慰著龐蔓,“老師不願意看到咱們這樣,不管如何,老師這邊我和醫生研究,也就這幾天吧,就動身。坐火車太麻煩了,我打算去租個保姆車開過去,你也收拾收拾行李,老師最後的時光,隻有你和我陪著了。”


    白東風哽咽著,似乎不想龐蔓看到他這樣子,交代幾句就離開了,走廊一下變得空蕩蕩的。


    龐蔓心裏特別壓抑,不僅因為如親人般的龐老師就要離開自己,還有聽了老師自述往事的心酸。


    老師這一輩子,似乎隻有胡老三是不求迴報的對她,試問人的一生,能遇到幾個真心的人呢。


    龐蔓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仰頭看著天花板,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自己和謝晨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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