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雲生隨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拉住腳步不停的人,無奈的說:“不要我送也可以,你打著傘去洛府吧。”


    薛子樂低低的“嗯”了一聲,接過他手裏的傘:“多謝。”


    她撐開後就走了,不曾向後看過一眼,白晝小心的睨了眼他們大公子的神色,不敢亂說話,靜靜站在他身後,目送前麵的人走遠。


    雨越下越大了,雨幕逐漸模糊了他的視線,眼裏隻剩了她走動時浮動的裙擺。


    白晝在一旁小心的問:“公子,現在迴府嗎?”


    前麵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嗯,迴吧。”


    在要走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先邁出哪隻腳,何雲生閉了閉眼睛,睜開後眼裏晦暗難明,向著雨幕裏走去。


    他身後的白晝愣了一下,他剛剛還以為大公子要跟自己說說話,話語堪堪停在了嗓子眼,見人已經走遠了,連忙迴神跟了上去。


    薛子樂一步步走在大雨裏,地上來不及流淌的雨水沾濕了她的鞋子裙擺,她像是沒察覺到一樣,冷著臉向洛府的方向走去,想起剛剛何雲生看她的眼神,握緊了手裏的傘柄。


    還在分神去想今天這場大雨來的猝不及防,她大哥才剛剛出了城門,也不知道他們一行人有沒有地方避雨?晚間要歇在哪裏?


    隨即她又想到何府和洛府是在一個方向,自己走了這麽久,也沒見他過來,難道他是故意想躲著自己嗎?還怕自己會喜歡他?


    洛府門口幾個家丁百無聊賴的撒科打諢,老爺還沒迴來,聽廚房的張嬸說小姐身子不爽利,吃完早飯就接著歇下了,這種天氣也沒什麽客人會來,他們聚在一起偷偷打了幾把牌九。


    其中一個本來想去茅房,都沒注意到門口站了一個人,看身影還是女子,穿著粉色的紗衣,探頭往後麵看去,家丁上前說讓她到裏麵避避雨。


    “姑娘,你……六公主?您怎麽來了。”


    其他幾個人都放下手裏的牌九,拿了幹淨的布巾過來。


    “您快擦擦臉。”


    “我讓人抬個軟轎過來,送您到小姐的院裏去。”


    “嗯,好。”


    旁邊一個家丁眯著眼看向外麵,見遠處隱隱又過來了兩個人,家丁伸長脖子看著,咕噥了句:“是不是老爺迴來了?”


    薛子樂擦臉的手一頓,遲疑向那邊看去,隻需要一眼她就知道過來的人不是洛相,是她放在心尖上很久的人,可惜自己並不是他的心上人。


    眼見何雲生越走越近了,薛子樂覺得心裏有點亂,就直接上了軟轎,低聲說:“送我去你們小姐的院子吧。”


    “是。”


    軟轎在門口一晃而過,何雲生微微低頭,撐著傘挺直了腰板從洛府門口路過,幾個家丁不解的看了他幾眼,平日裏何大公子都是風度翩翩貴公子,今天的臉色不太好,想必是被大雨誤了正事吧。


    薛子樂進去的時候張佳佳靠在窗下正在看書,見她渾身濕透的進來了,整個人被驚了一跳:“外麵下著這麽大的雨,你怎麽過來了,趕緊坐下。”


    又扭頭讓吩咐花扶:“趕緊拿新衣服過來,讓後院裏趕緊燒熱水過來。”


    “是,奴婢這就去。”


    花扶步履匆匆的去了後院吩咐,柳依去內室找了一件素色的紗裙出來,薛子樂擦著頭上的雨水,低聲說:“本來打算迴宮的,沒想到想下大雨了,就來你府上避避雨。”


    張佳佳看出她神色不太好,擰眉問:“你今天怎麽突然出宮了,是不是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事?被人欺負了嗎?”


    “沒有,我出宮是來送我大哥的,江南突發水患,我大哥下了朝就帶著人出發了。”


    “水患?”


    “是的。”


    張佳佳趕緊問她:“江南這時候突發水患,馬上就要稻子收割的季節了,這大水一來百姓不是顆粒無收麽,而且一般這樣的大水過後必定會有瘟疫,一定要做好預防措施。”


    瘟疫?


    花扶手上的茶壺掉在了地上,她就是因為瘟疫失去了家人,一路逃難才來了京城,沒想到會在多年後這麽平淡的一天,再次聽到這個詞。


    她頓時就慌了手腳,太子殿下已經出發了。


    薛子樂一聽這麽嚴重,也慌了手腳,她還以為洪水退去就好了,沒想到洪水退去後才是災難的開始,自古以來一有瘟疫,朝廷一般的處理方式都直接封死城門,等裏麵的病人都死光,再放火燒城重建,可是這種事對於城裏的百姓來說何其殘忍。


    張佳佳把她推到屋裏去,安撫她說:“你先進去換衣服,我們等會再說。”


    薛子樂也知道她們幫不上忙,見柳依她們提了熱水進來,幹脆先去內室洗漱更衣了,張佳佳心煩意亂的在椅子上坐下。


    來到這裏這麽久,她早已經忘了她當初的想法,她不能對這裏投入過多的感情,可是她還記得季元清送自己的簪子,溪邊洗衣的老婆婆,還有和她露宿破廟的太子殿下,府裏更有疼愛她的洛寧和把她當眼珠子寵的洛子暉,她對這裏早就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


    晚上薛子樂在洛府留宿,兩人坐在屋裏愁眉苦臉。


    花扶突然進來匯報:“小姐,老爺迴來了。”


    “好,我這就過去。”


    張佳佳轉身跟薛子樂說:“你先好好休息,你大哥肯定不會出事的,不要胡思亂想,我等會就迴來陪你。”


    “好。”


    張佳佳急匆匆的出去了,花扶端進來兩碗酸梅湯,想讓她喝再走:“小姐,喝碗再過去吧。”


    “不了,我等會迴來再說。”


    他們見人影很快就出了院子,薛子樂靠在椅子上發呆,她想起自己幼時讀的書,書上說:“洪水橫溢,廬舍為墟,舟行陸地,人畜漂流,幸存者顛沛流離,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屍橫遍野。”


    她那時年紀還小,拿著書跑去問她母後,她稚嫩的手指指著書天真的問:“母後,書上說的這是什麽意思呀?”


    她還記得她母後眼裏滿是悲憫,她深思了很久才說:“這是天災,是天上對人們的懲罰,我們出身貴胄,自幼鍾鳴鼎食,手民生供養,就應該扛起這份責任,讓這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這才是我們這些人存在的意義。”


    其實那天母後抱著她放在膝上柔聲說了很久,很多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這寥寥幾句,那天的陽光很好,照在她母後身上,讓她覺得異常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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