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降再次驚醒了。


    這是她這個月裏半夜驚喜的第三十次了。


    她總是夢到冥王,現在的這位冥王。


    ——她總夢到她被關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裏,時而瘋狂,時而呆滯。


    這個掌握著冥界的女人臉上有失敗的痛苦、被拋棄的倉皇、深重的孤獨和麻木的絕望,唯獨沒有迴到熟悉地方的輕鬆和底氣。她的眼睛很暗,隻在看到自己時閃一點光,但是很快這點光就看不到了,因為她徹底墜落下去了。


    那雙眼睛在最後一秒還期盼地看著自己。


    林霜降因此反複地夢到這道目光,在夢醒後也恍惚覺得這道目光漂浮在黑暗裏,一直看著她。


    她從床上爬起,用冷水洗了個臉,頭腦清醒過來,於是那道目光消散了,她也想起來,她原本不必為了冥王介懷的,因為冥王看的本就不是她。


    她堅信,自己和那個強大的初代冥王並不是同一人。


    她是人類,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有父母,有丈夫。


    林霜降從歸墟迴來已經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裏,她沒有見過肖珩。


    但他們偶爾會通電話,隻是電話撥通了,她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肖珩知道林霜降心裏很亂,所以並沒有做過多的打擾。


    “你安心在家養著,如果想我,就給我打電話。”


    他說。


    林霜降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她夢到肖珩為了拯救這個世界消失了,她夢到自己在歸墟裏渾渾噩噩的呆了很久,守著一棵據說能結出苦果的樹,和一把刀。


    她的血沾上了刀,她看到了初代冥王的迴憶。


    然後,肖珩迴來了。


    他讓她閉眼之後,發生了很多事。


    冥王被肖珩和極樂重新封印迴了冥界,而關著肖珩元神的歸墟,因為他最後一縷元神和魂魄的歸位,無夢生不再是能困住他的地方了。


    肖珩得到了自由,肖珩和極樂也重歸於好。


    至於重歸於好的理由,也很簡單。極樂不再憎恨林霜降。


    林霜降不太想知道極樂為什麽忽然不想殺她的理由,但她內心否認了“主人”這一個說法。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時常半夜去林立秋的房間偷看他,看看他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她很怕這來之不易的平靜會在下一秒消失。


    但今天,林霜降終於把這些事消化了。


    所以此刻,她很想見到肖珩——


    她給肖珩打了個電話:“我今天……想去找你。”


    “怎麽了嗎?”肖珩沒說可不可以,而是問道,“你聽上去很低落,遇到什麽事了嗎?”


    林霜降發了會兒呆,肖珩也不催促,電話裏隻傳來他平穩的唿吸。


    窗外的麻雀突然爆發出密密匝匝地大叫,大概是在打架,鬧得那一叢樹枝東搖西擺的。它們吵出來的不大不小的動靜驚醒了林霜降,她迴神,嘟嘟囔囔地和肖珩說:“做了一個夢,不是噩夢,也不是美夢,就是一個不好不壞的夢。”


    “你想說的話我就聽著。”肖珩說道,他那邊響起了一陣窸窣的聲音,可能是在收拾什麽東西。


    “確實是個沒什麽大不了的夢。”林霜降的手指不自覺刮了刮手機屏幕,指甲在鋼化膜上敲出一點小動靜,“我就是夢到了娑羅,夢到了她被打落冥界的場景,夢到了……她一直看著我。”


    她很快又補上一句:“我知道我和她崇拜的那個人是不同的。我大概也隻是偶然夢到了她而已。”


    其實不是偶然,正是因為已經夢到太多次了,她才會和肖珩說起這個。但出於不想打破平靜生活和不想讓肖珩擔心的微妙想法,她便說是“偶然”了。


    肖珩思考了兩秒,才說:“霜降,所有的事都過去了。你可以過你想要的平穩生活。”


    因為確實做過了一番思考,他平淡的話語中有了一種讓人安心的堅定。


    林霜降心裏稍微放鬆了一點,但是那顆心還是懸著:“我不怕這個了,我隻是……”她頓了一下,感覺胸口湧起一股煩躁和悶悶的感覺,於是順著感覺說道,“想到她,我心裏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石頭。”


    “要不要想辦法把石頭搬走?過段時間可以嚐試給她寫信,我們把信燒給她,好好溝通一下,把你的想法你的苦惱都和她說說?”肖珩話音一轉,“不過她接到了信是什麽反應我就不好說了,也許會覺得高興吧。”


    林霜降終於放鬆了下來,沒忍住笑起來:“萬一她看了不高興,那這樣做豈不是好缺德啊。”


    她笑了一陣,那雙眼睛給她帶來的壓力隨著笑聲一起發泄幹淨。


    “好吧,我不擔心這個了——但是我還是想見你,我們好久好久沒見了吧?”林霜降有些不好意思,腳尖不自在地一下一下點地,“難道你不想見我嗎?”


    肖珩在電話那邊笑了一陣,聲音低沉,讓她臉上更加燒得厲害:“我很想見你——要不要來門邊等幾分鍾?”


    門邊?林霜降愣了一秒,簡直要從原地蹦起來,急急切切地往門口跑:“你現在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很快就要到了。”肖珩的聲音含笑。


    林霜降快到門口時變得躡手躡腳,她趴在門上,屏息凝神地聽樓道裏的聲音,等著肖珩的腳步聲響起。


    三秒過後,她問還保持通話的手機:“你來了嗎?”


    “還沒有。”


    “那我再數三秒呢?”


    “可能也沒有。”


    “好吧,那我先去換個衣服。我換好衣服之後,你就來了嗎?”


    “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肖珩說,“我想看你穿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的那條裙子。”


    那是一條裙擺邊沿繡了淡綠花葉的白連衣裙,她還記得自己出現在肖珩眼前時,他愣怔而微微睜大的眼睛。


    原來他也還記得那次約會啊。林霜降的心怦怦跳著。這份隱秘的儀式感讓她有所猜測,或許,那個被肖珩精心準備了很久的禮物,會在今天出現?


    換好衣服,再薄薄上了一層妝,又戴好一條珍珠項鏈,林霜降倚門相待,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樓道裏傳來,高興地叫一聲:“肖珩!”


    肖珩站在門口,向她張開雙臂,結結實實抱住了向他撲來的林霜降,借著衝力轉了一圈才把她放下來。他替林霜降理順了一縷鬢發,說道:“我是來接你的,不進去。你要是收拾好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去哪裏?”林霜降關好門噔噔噔跟著他下樓,鑽進了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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