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姓商,是村中唯一的藥巫,因此大家都習慣稱她為商婆。


    她的手中舉著蠟燭,微弱的燈光照亮屋內的環境,這個房間看起來是平日都有人打掃,並非是臨時騰出的。


    商婆將蠟燭放在桌麵上,轉了個身,雙手合住壓在一起,四處檢查了一番,道:“地方小,我再去給你們搬床被褥來。”


    商婆勾著背轉身離開,老人家的動作不快,但順著話頭,讓人找不到打斷的機會。雲琉就這麽站在原地看她走遠,一滴冷汗從額角留下。


    其實……不用那麽麻煩了。


    她好歹也是習武之人,天寒地凍什麽的也不是受不了,正這麽想著,一個人影從她身邊經過。


    溫雨嘉單手推上了門,木門虛掩著留下一條縫。


    “你想做什麽?”


    雲琉看著她,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溫雨嘉這個模樣,實在是讓人很難看透她想做什麽。


    雲琉道:“漣火瓔你已經拿到手了,我的令牌你是不是也該還我了?”


    “嗯。”


    溫雨嘉倒是出乎她意料地爽快,低頭從衣服的內袋中逃出金牌,隨手一丟,把東西扔給了她。


    雲琉倉促接過,拿在手裏仔細檢查了兩遍,確認是自己的東西不錯,才疑惑地抬頭,道:“你們漢女也是奇怪,就為了這麽個玩意兒,你就能豁出命去了?”


    溫雨嘉垂眸,理了理衣袖,道:“彼此彼此。”


    “你什麽意思?!”


    “在我看來,你的行為也很稀奇。八公主與你有什麽仇怨,竟能讓你闖入宮閣,這不也是拿命來開玩笑?”


    雲琉冷哼了一聲,不屑道:“我東皇族的榮譽,怎是你一個漢女能理解的?”


    “我確實無法理解。”


    所以她也完不好奇。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兩口,這走了一路,也確實有些渴了。


    雲琉見她這麽沒意思,撇撇嘴跟著坐了下來,胳膊肘壓著桌子邊沿,這破舊的老桌立馬搖晃了一下,發出吱呀的晃動聲,嚇得她連忙抬起另一隻手,扶住桌子的一角。


    慌張的看了一會兒桌麵,確定它完平靜之後,才敢試探性地鬆開手。


    “唿。”雲琉鬆了口氣,道,“沒想到京都內還有這麽破舊的小村莊。”


    溫雨嘉就著熱茶喝了一口,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打斷兩人的對話,她側眸看向木門處,靜候了十秒,木門才被一疊高高壘起的被褥頂開。


    “婆婆小心。”雲琉連忙快步上前,半道接過被褥,道:“你不用拿這麽多的。”


    商婆有些累了,歇了一會兒,才答道:“這不是看天冷麽。等會兒我再給你們燒些炭。”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商婆道:“那我把被子鋪了。”


    老人家說著彎下腰去,半道被溫雨嘉攔下了,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道:“商婆,再折騰下去,這天都快亮了。這些東西就讓我們自己弄好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


    商婆道:“來者是客,屋子簡陋,怕你們實在住不慣。”


    “您說笑了。這大冬天的,若不是得你收留,我們怕是凍死在山上。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足夠,不必再多費心了。”


    商婆被她說動,猶豫了片刻,點點頭道:“那你們有事了就喊老婆子。”


    雲琉連忙扶著人的胳膊,將人送了出去。老人家實在熱情的很,就這麽一小段路,又交代了一些瑣碎的事情,直到入屋才停下了嘮叨。


    雲琉迴到屋內,有些哭笑不得,“婆婆讓我想到了老家的阿婆,我阿婆在家裏,也總是會說這些事情,耳朵都快聽出繭了。”


    溫雨嘉笑了笑,插上了木門的插銷。


    “誒。”雲琉喊她,道:“看在我幫了你這麽個大忙的份上,有件事我實在好奇,你能跟我說說不?”


    溫雨嘉側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道:“幫?不是被威脅的?”


    “……”你還知道這是威脅啊!


    雲琉哼了一聲,掠過這個話題,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的,繼續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在宮內有幫手的?”


    “你真的不知道?”


    “我該知道嗎?”


    溫雨嘉無語地看了她一會兒,道:“我知道你躲在衣櫃,當時的護衛明明到處都搜了一遍,卻說沒有看到你。這分明是有古怪。後來我看那些人中,有幾個人神色閃躲,便知道是有人與你串通好了。”


    雲琉沒想到暴露得這麽明顯,有些不敢相信,“這你也看得出來。”


    “有一半是猜的。”溫雨嘉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麽會什麽都知道。隻不過,皇家的禦林軍不比外頭,每一個入隊的人都會有詳細的身份記錄,不可能是你東皇那邊的人,況且一個兩個還有可能,但你的幫手顯然不止於此。”


    溫雨嘉喝了口水,繼續道:“雖然我挾持了魏長清,但光憑我們兩個,要從重重包圍中闖出,應該是件很困難的事。但這一路上,卻沒有一個追兵跟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所以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溫雨嘉看著她,道:“幫你的人,應該是朝中之人,並且位分也許不低,能夠直接影響到禦林軍,並且在其中安插親信的,起碼也該是個將軍,與你東皇有過交集的,數來數去,應該也隻有那幾位了吧。”


    這下雲琉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單單憑這幾件事,就能分析出這麽多因果來,這個溫雨嘉究竟是什麽人?


    桌麵下的手不自覺壓著刀柄,五指一點一點地開始合攏,雲琉的視線中,逐漸湧起了殺意。


    此人留不得。


    然而念頭才剛剛興起,對麵那雙眼睛,卻無比犀利地看了過來。氣氛在一瞬間改變,雲琉的肌肉在一瞬間緊繃,差點要拔刀而出。桌麵被狠狠一撞,上頭的茶杯蓋頭晃悠落下,叮叮咚咚灑了一地的茶水。


    溫雨嘉垂眸,那緊張的氣氛在瞬間被收攏。隻見她彎腰,將地上的茶杯蓋撿起,平穩放在桌麵,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冷靜道:“放輕鬆。我並沒有要趟這一次渾水的意思,隻是對你來說,我有兩點建議。你聽得進聽不進,就與我無關了。”


    雲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哦?”


    “其實很簡單的。你是東皇的人,而幫你的,是我朝的官。東皇與我朝非敵非友,實力相當,多年以來相互牽製,進水不犯河水,近百年來,不曾發生過戰爭。東皇在我朝安排眼線是很正常的事,宮中混入一兩個你們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為什麽,在我朝當官,且是有一定地位的大官,要冒著誅九族的風險,來幫助你東皇呢?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我的武功不及你,在這裏將我與魏長清殺死,你也能立即逃出去,不會受到絲毫損傷。但此地並非是荒山野嶺,除非你把整個村子都屠殺殆盡,不然像商婆,看到這個情況,一定迴去報官的。我與魏長清的身份,一查便知,你根本無從解釋。事關皇家,更是一國的尊嚴,到時候一定會有人徹查此事,你覺得,你們東皇逃脫嫌疑的概率有多少呢?”


    她這幾句話,輕描淡寫地打破了兩國百年來的和平,無論怎麽分析,都可能引發戰爭。這種事情,即使可能性再小,也足以讓她動搖了。


    雲琉冷笑了一聲,“在你眼裏,你覺得自己就如此重要?”


    昏黃的燈光在屋中微晃,溫雨嘉聞言,反而嗤笑出聲,“姑娘,是不是我說的太多,你一句都沒聽懂?若是如此,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算冤枉了。”


    雲琉被她懟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嘲諷了!


    “你!”


    這不是說她沒腦子嗎?!


    雲琉氣道:“我當然聽懂了,你就是說我被人利用了唄!”


    溫雨嘉一臉驚訝地看著她,片刻後,翻出兩隻手,啪啪啪地開始鼓起掌來。這一下可更是讓人生氣。


    雲琉拔刀對著她,怒氣衝天地瞪了她一會兒,最終還是沒能下手砍她。不僅如此,她還得把她安送迴去,不然這兩人死在半道上,那些個衝突啊、陰謀啊,還是一樣落在她頭上。


    還以為自己隻是被人使喚當槍,沒想到後麵還有口更大的鍋等著自己,一想到這個事情,雲琉真是被氣得隱約有些胃疼。


    她好好的東皇不呆,來這個地方到底做什麽!


    找虐麽?!


    刀尖原地抖了好一陣,雲琉沒有辦法,將它收了迴去。氣急敗壞地丟在一旁,轉身抱起被褥朝著床邊走去。這一步步走的沉重,像是能把地板踏穿了一樣。


    “等等。”溫雨嘉忽然出聲。


    雲琉停下步子,迴頭看她,沒好氣地說道:“幹什麽?!”


    溫雨嘉氣定神閑地坐著,抬手給自己添茶,仿佛是在自己家裏那麽自在,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怒氣,自然而然地開口道:“幫我也鋪一下。”


    “……憑什麽?”


    “我不會。”


    ……真是夠了!


    雲琉氣急敗壞地轉身,把一床被子鋪的整整齊齊,也是被氣得完沒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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