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這股酸甜都縈繞在他的喉嚨舌尖,久久不散。


    但是沒歡喜太長時日,阿娘便出事了。


    同住的乞丐都說,阿娘洗去臉上故意塗抹的灰塵,恢復曾經蜀南第一名流的臉蛋,爬上了城主的床榻。


    奈何城主夫人太厲害,得知這個生了孩子的伶人也敢勾引丈夫,山雞妄圖變成鳳凰,登時派了下人把他阿娘淩.辱致死。


    對著那具下身血肉幕模糊的屍體,他哭得撕心裂肺,意識也一度陷入混沌當中。


    他不懂,隻是一串糖葫蘆,怎麽就害死了阿娘。


    他以為會就此陪著阿娘一起死去,不曾想再醒來時,知曉威震四方的大唐忠親王,正是那位素未謀麵的父親。


    沒等他過多整理心緒,長安城的一場血戰讓他徹底踏上無修道這條不歸路,再也迴不了頭。


    自阿娘離去,他的記憶裏,便再沒出現過這抹導致與阿娘天人永隔的味道。


    如今毫無防備被這騙子塞入糖葫蘆,出於本能他運功便想將人拍開。


    然而對上那雙笑眼彎彎的霧靄水眸,體內肆意流竄的氣流奇蹟般平復下來。


    他動了動唇角,不給他反抗的機會,那顆包裹冰糖的圓潤山楂順喉間融了進去。


    這些一直沉寂在記憶角落的千頭萬緒許意棠自然不知,見神情寫滿抗拒的傅晚韞最終沒有撇開,登時笑靨如花。


    就像在邀功,她故意湊近道,「沒有騙你吧?是不是真的很甜?」


    見他不語,敏銳捕捉到他眉宇間一抹難以掩飾的晦暗,許意棠心下一動,知曉他這是再不願多吞一顆了。


    作為穿書人,許意棠自然知曉他幼年的陰影。


    得寸進尺一次就夠了,若是強人所難,那才真是活膩歪了。


    於是她動緘口收迴糖葫蘆,細緻入微一顆一顆吞入腹中。


    怎麽說都是價值一塊佩玉的吃食,瞬間覺得這串糖葫蘆高大上的許意棠,自然一滴糖汁都不願浪費。


    勉強顧念形象吞入其餘五顆裹了冰糖的山楂,用帕子抹過唇角後,甫一抬眸,正撞進他波光瀲灩的墨紅血眸。


    四目相對,一時一陣無言。


    「楚端靜。」那些近在咫尺不願提及的悔恨轉瞬被他重新埋入記憶死角,瓊姿花貌又恢復了以往的漫不經心。


    前世今生,傅晚韞還是第一次沉了稚氣未脫的聲線,連名帶姓頗為鄭重喚她。


    不自覺的,許意棠微微端正了腰身。


    「若有朝一日,你曾認為的好人,屠了世人口中與他血脈相連的叔伯親侄,你還會覺得他好人麽?」


    許意棠:「……」


    她頓了頓,暗暗在心裏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血洗過傅氏皇族,卻一直把你與好人放在同等位置。


    隻因她比誰清楚,傅晚韞血洗傅氏皇族,本就是後者先行不仁不義之舉、妄圖把他千刀萬剮在前。


    旁人以根除禍害為由舉起屠刀,為何要逆來順受不懂還手?


    如果沒有無修道,隻怕傅晚韞早就被那群站在道德製高點的皇親貴胄生吞活剝了。


    至於好人……無愧於心,足矣當得起兩個字。


    從初遇以毀了賞梅宴為代價免去她被楚傾顏坑害丟臉開始,到千秋林催動無修道救她脫離虎口,派遣北鬥七星協助她給楚傾顏設了請君入甕的死局,再到讓柳承爆出與傅雲澤勾結的詭計。


    甚至不用露麵,一堆傅雲澤狗急跳牆與長煉城往來的書信,足矣讓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兩個月不到,細數這一樁樁一件件,她實在無法把傅晚韞與大唐那位涼薄暴虐的攝政王聯繫起來。


    而且許意棠確信,換了任何一個與她感同身受的人,都無法給傅晚韞判了殘忍狠毒的死刑。


    「我相信他,」想到這,她輕輕抿唇,嬌顏盡顯一派前所未有的認真,「也相信我的判斷。」


    大概是坐得久了,那輪明月距離兩人近了些,恰好打在女子被碎發遮掩的側顏處,為本就天然去雕飾的雪膚,添了幾分遙不可及的如畫瑩白。


    經歷了兩世,這張臉對他而言明明太熟悉了,不過月下映襯的這一刻,傅晚韞還是不由怔了怔。


    他太熟悉這個騙子了。


    太熟悉這騙子一顰一笑間的認真,絕非一時興起的故意討好。


    ……嗬,重來一世,與從前是有太多不同,卻比前世呆笨了太多。


    然而不可否認,一直被他困頓的心下,因這騙子的一句「相信他」而輕輕顫了顫。


    是完全區別於前世吞心蠱的那般機械化,而是有血有肉的輕顫。


    可以肯定,他並不討厭。


    「愚蠢。」


    傅晚韞半晌不出聲,許意棠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遲疑著正要開口補充,耳畔出乎意料卻落入了伴隨著一聲熟悉的嗤笑。


    她:「……」


    *


    黑夜流轉,有人在燈火闌珊的臨安頂端閑話,就有人在黑暗的暗室角落密談。


    「殿下……」麵對桌案處裹在黑袍裏的背影,黑袍男子咬牙斂了畏懼,單膝跪地畢恭畢敬迴稟,「屬下無能,幾乎把黑覃潭翻了個遍,卻還是沒找到裴夙。」


    一段提心弔膽的話下來,男子半麵掩在黑巾下的頭顱越來越低,甚至恨不得眼前憑空出現一條縫隙讓他就此鑽進去。


    太子殿下看似溫潤爾雅,在朝中與那狼子野心的攝政王形成鮮明對比,其宅心仁厚的理政手段也是無數重臣眼裏的賢德儲君,但隻有他們這些追隨太子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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