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沒迴答他的問題,“你叫我過來什麽事?”


    徐光華起身,繞過案桌走到門口,看著外麵的繁星,沉了一會,“堇年所說之事,你以為如何?”


    陽澈轉頭看著他的背影,明明徐光華就比自己大了三歲,可不知為何看著就是感覺老態,“他之想便是我之想。”


    徐光華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迴頭看著外麵,“我知道他所說的事情是這如今世道注定要經曆的,可是就算要換君王,你為何就不可?你有正統血脈,比我更符合坐上那高位。”


    陽澈看著手裏的杯盞,轉了幾圈,“君王這個位子,我之前就想過了。”


    徐光華迴頭,驚訝地看著他,“既然你有當君王的心思,何不就此登上高位?我可以助你,雖枳城隻有八萬軍隊,但我們可以招兵買馬,相信一年內我們有實力與那王都一比。”


    陽澈看著他,“當君王的想法是因為我流落五城兩郡看到百姓民不聊生產生的,可是後來我在舟州遇到了他,我心中有他,再也容不得其他人,不論身子是男是女,你也知道,身為一國之主最基本的責任就是綿延子嗣,我做不到了,但你可以,你心中有百姓,你敢說你當年看到枳城被屠殺,你的父親長兄死在眼前時,就沒想過一舉推翻了這臭爛了的天嗎?”


    徐光華愣在原地:當親眼看到沙兵的彎刀刺進百姓的肉裏,看到阿父長兄身死城外,那狗屁朝廷卻連一句慰問的話都沒有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就此反了,哪怕結果如何,都要拚死一試,可後來他看著城中百廢待興,城外餓殍千裏,他便畏懼了:興,百姓苦;敗,百姓苦。


    所以他很快收拾起了自己剛失去親人的難過與痛苦,帶著自己的部下安撫傷亡,用一年的時間將破敗殘損的枳城恢複到了原樣,可是,該拚嗎?拚了這城中的安樂又如何繼續?


    陽澈看出了他心中的痛楚,“你若不拚死一試,現下枳城的安樂景象一年內就會被破碎。阿年說得對,你若隻想做這一城之主,那一年後你敢保證那朝廷不會對枳城如何嗎?到那時阿妍姐如何,孩子又如何?”


    “可我......”


    “澈兒說的對,阿華,你該為枳城百姓,為天下百姓著想。”


    阿妍走進屋口,望著徐光華的背影,徐光華迴頭看著一臉笑然的妻子,阿妍全部都聽到了,她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她懂大愛也知大義,陽澈才站起了身子,看著阿妍,“阿妍姐。”


    阿妍點頭,又看著徐光華,“阿華,我幾日前去過青城購置漏影春茶,那路邊都是小孩老人婦人,他們倒在路上,就算我把車裏的吃食悉數分給他們都不夠,朝廷心盲看不到他們,可你不一樣,你親眼見過,你知百姓苦,所以你不願發動戰事,可是你要知道,天不定,民不安。”


    天不定,民不安。


    徐光華迴頭看著陽澈,眼睛裏是堅毅,半晌,眼色正肅說道,“我願做這天地共主,掀了它又何妨?這臭天爛地我早就受夠了。”


    “商量這些事前,我們需要一人。”


    “誰?”


    “阿年。”


    徐光華書房大亮,白堇年披著大氅走進了這書房,他環視了一圈,看著坐在案桌旁的徐光華,又望向坐在右側客椅的陽澈,看到氣氛微妙,若是沒有猜錯,阿澈應該是把徐光華說動了。


    “徐城主。”白堇年做了禮剛起身,陽澈走近,將他身上的大氅解下,牽引他做到自己身邊,然後將剛剛叫下人提前準備好的暖手爐放在了他冰涼的手心。


    “咳咳.....”徐光華道,“堇年既然來了,想必是知曉我們找你是為何事?”


    白堇年溫和一笑,看著徐光華,“要看城主所說的是未來事還是現下事。”


    徐光華看了一眼陽澈:你這內子一語點破我還未說出的心中事,聰明啊。


    陽澈挑了一下眉:我挑的。


    白堇年自幼長在“戰神”白城身邊,白城身邊的門客眾多,每日幾乎都有形形色色的人進出青羊郡將軍府,他們聚在一屋笑談兵事兵法,其中也不乏文人誌士高談政事國綱,小時的白堇年經常偷偷躲在窗外偷聽,白城自是知道並不阻攔也不讓他進屋,就讓他蹲在窗外,一蹲就是一天。


    白堇年腦子聰明,接受事物也快,心中會謀事。


    之前與阿娘坐在院中,說著近日聽到的當今政事,軍事,國事,甚至一喜之下,竟大言不慚地說了句:我要是皇帝,定會收納賢士,舉薦軍師,將五城二郡零散的心重聚在一起,這樣,王都不會倒,百姓也安樂。


    此話被正巧迴院的白城聽到,罰白堇年跪在院裏整整三個時辰,直到紫然再看不下去,白城才讓他起了身,然後問他,“知道為父為何罰你?”


    白堇年低著頭,樣子可憐至極,“孩兒不該談政事,說軍事。”


    白城又道,“你個小孩子懂些什麽,這在你阿娘麵前說說就罷了,你這話要是被旁人聽了傳到當今天子耳朵裏,你讓白家何存?你要讓天下認為我白家是打算謀反嗎?”


    白堇年直股腦地搖頭,“阿父,孩兒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白城站起身,吼道,“隻是?隻是什麽?我看你還大言不慚,想來是我跟你阿娘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我問你,你的身份是什麽?”


    “您的孩兒,將軍的兒子。”


    “即是將軍之子,這些話該談嗎?”白堇年搖頭。


    白城看著這個才不到腰的小人,歎了口氣,“算了,今日之事就過了,但是你要記得身在什麽位子就得說什麽樣的話,不要去學著算計,那樣活著累,你隻需要平凡過完這一生就夠了。”


    後白堇年出了院子,一直在屋裏的紫然走了出來,將手中的大氅給白城披上,“不過才是個小兒郎,何必如此苛責?說過叮囑便是了。”


    白城握住紫然的手,揣進袖裏,“然兒,堇年腦子靈光,學什麽都快,我是怕啊,若是現在不跟他說清楚,以後他的這種謀略怕是會被沒安好心的人加以利用,從而顛倒這天,成為新的一主。”


    紫然笑著偏頭看他,“我看年兒就是腦子聰明了點,怎得被你說成了國士之才,謀略大家了。”


    白城歎了口氣,“你呀,平時也隻關心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根本就沒發現,我們這位小兒,若是加以悉心教導,必成一雄獅,我允許他在窗外聽講,是為了讓他知事懂道,不是為了將他打造成國士之才。”


    ......


    白堇年看著兩人擠眼,又道,“徐城主,坐這高堂之前,我們隻有一年的時間做準備,一年後,信德帝必然會請你讓出城主之位,降位為縣主,若你不願,王都的軍隊就會以你造反謀逆之罪抵達城門;若你願意,就算成為縣主,我認為那也隻是短時間的縣主,因為就我看來,王都早不滿你占據一方,還有如此高的民意,必會想方設法給你安上罪名,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但是目前光靠枳城一城的兵力和枳城一城的民意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民意和兵力以及作戰最重要的糧草。”


    徐光華眼裏有了讚許以及欽佩,“若當真要實打實的作戰,這一城的兵力糧草確實不夠,你認為該當如何?”


    堇年低頭喝了一口茶,抬頭看向徐光華,問道,“此茶可是青州的漏影春茶?”


    徐光華道,“自然,前不久阿妍去到青州購置的,堇年還懂茶?”


    “漏影春,法用鏤紙貼盞,糝茶而去紙,偽為花身,別以荔肉為葉,鬆實、鴨腳之類珍物為蕊,沸湯點攪。”白堇年低頭又抿了一口,“此茶為用繡紙剪出鏤空的藝術形狀,鋪在茶盞中,撒上茶粉後取出繡紙。再用其他的食材擺出一張精美的茶畫,觀賞之後用沸水激蕩衝飲,隻是我看城主這茶雖是漏影春,但泡法顯然粗糙了些。”


    徐光華大笑,“我本就是粗苯之人,之前十歲前可能還會做這些清雅之事,後來棄筆從戎就不再做了,你剛剛的說法都是阿妍在弄,我的話一般都是把它衝散即可,你若是喝不慣,可明日叫阿妍給你細弄一番,隻是我不知這青州的茶與我們要談的事情有關嗎?”


    白堇年點頭,“青州有高山地勢條件,其土壤以氣候條件呈現酸性土,所以以茶聞名,有茶城別名之稱,產出的茶清甜,馥鬱芬芳,不管是王都還是其他州城的茶大多都是從它裏麵出來的。”


    徐光華道,“難道他所產的茶可以助我們一力?”


    陽澈看了一眼白堇年,又望向徐光華,“阿年的意思是,既然這麽多州城都向青州進購,那麽你覺得青州除了不缺茶,還不缺什麽?”


    徐光華想了一下,後恍然大悟,“錢!”


    到青州訂購茶貨已經是百年的行程曆史了,來往生意的大到王公貴族,中到茶館商鋪,下到人家百姓,所以隻要有綠的鮮的出,就必定有金的銀的進!


    白堇年把手中的茶用蓋子蓋了,茶泡的有點久了,此時再喝苦的很,陽澈聽到蓋子的聲音,默不作聲的把自己的茶盞推到了白堇年眼前,白堇年打開看了:白水。


    白堇年抿了一口,看向陽澈,陽澈此刻也看著他:給你提前備的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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