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到了晌午,明明也才四月,這天上的太陽就跟著火了一樣,照得街上的人臉上火|辣辣的疼,知了也鳴了起來。


    福祿提著寬袖遮著那光,嘴裏不停地抱怨著這鬼天氣,庭院裏的玉蘭樹被這烈光照的有些萎縮,沒了三月時見到的那般光鮮。


    白堇年從院裏出了來,此時的白堇年穿著一身輕薄的白衣,盡顯了身段,後麵跟著灰衫的周傑和黑衫的陽澈,福祿一看人來了,馬不停蹄的跑過去笑陪著,“誒喲,白公子可算來了,咦,沒怎麽帶東西嗎?哦也是,迴了都城自有新物,馬車已在門外等候,那白公子請吧。”


    白堇年點頭,又迴頭看向那棵高高的玉蘭樹,片刻後,迴了頭,向府外走去。等到門口時,一席青衫和一個小個頭正站在馬車旁,看到來人,衝著笑了笑。


    福祿皺眉看著下麵的人,“大膽!何人敢攔車在門口!”


    沈清站在馬車陰影下,拍了拍自己的馬車,看著那太監,“我是白公子的藥侍,白公子此去都城,路上顛簸,怕會身子不適所以一同前去王都。我想,白公子身子又差,嬌貴得很,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公公又該如何呢?”


    福祿轉眼想了想,義父說了要把這白堇年完完整整地送往都城,既是如此,那便是天子的意思,不得有誤,否則,自己這條小命估計就沒了。


    “哦,原是白公子的藥侍,那便一同跟著吧。白公子,請下階梯。”


    白堇年繞過福祿,來到沈清身前,低聲說道,“沈清,迴藥館去,此去都城,兇多吉少。”


    沈清卻不以為然,轉身上了車,又拉開窗簾瞧著臉色有些慘白的人 ,“奈何我沈清生來喜歡去兇多吉少的地方。”


    關了簾,小鹿低聲道,“白公子放心吧,沈哥哥不是那種什麽都不準備就隨你去那都城的人。”


    福祿看著下麵竊竊私語的人,故而提高了聲音,“白公子,走吧,別耽擱了迴都的時辰。”


    白堇年才上了後麵的馬車,陽澈也隨了進去,就在周傑也欲上白堇年那車時,沈清探頭出來,看著周傑,“周叔,你與我一輛車吧。”


    “為何?”周傑收迴腳,歪頭看著那探出來的腦袋。


    沈清心裏白了一眼,想了想道,“關於堇年的身子,我有幾點要囑咐的。”


    周傑就直接上了沈清的馬車。


    “啟程!”福祿坐在前麵的馬車裏,對著領頭高喊道,話畢,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城門口走去。


    白堇年坐在車裏,轉身掀開了窗簾,看著正在倒退的陪伴了自己十一年的舟州,內心五味雜陳,直到城門離自己越來越遠,消失在視線裏,才撤了窗簾,迴過身子。


    陽澈看著他,“會迴來的。”


    白堇年苦笑,知道此去都城,歸期不定,也知道他在安慰自己,還是迴了一個“嗯”字。


    陽澈從懷裏拿出上午跑南街買的東西遞到了他手心,熱的,白堇年拆開,從裏麵拿了一塊放進了嘴裏,糯糯的,甜甜的,片刻後,便笑了。


    迴王都路中,路上顛簸,加上白堇年本就體弱,又從未出過遠門,先是頭暈,再是嘔吐,最後索性發起了高燒,又暈又吐。沈清先後熬了幾副藥下去,雖是當天晚上好了,第二天就又開始了。如此反複,本就皮膚白皙的白堇年卻顯得更加蒼白,毫無血色。


    白堇年剛開始躺在馬車裏,不知是不是馬車太硬,還是離那都城越來越近的緣故 ,老是無法入睡,就算睡著了也做夢魘。後陽澈直挺挺地靠著馬車,抱著不適的白堇年,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腿上,每逢白堇年開始囈語,他就輕輕地拍著白堇年的後背,像哄著小孩子般哄著白堇年。


    白堇年每次困在夢魘無法自拔時,總能聽到一句溫柔的話把自己拉迴來,


    “在這兒呢,我在這兒 ,堇年不怕,不怕……”


    期間那福祿不滿,因為白堇年的病硬生生慢了一日行程,走到白堇年馬車扯開那幕布時,又被陽澈的眼神和那手中的劍嚇得迴了自己的馬車。


    四日後,眾人迴了都城,白堇年因為高燒不退,沒法進宮麵聖,直接入住了天子早就選好的府邸。


    沈清神色凝重,看著床上囈語的人,後收迴了手,周傑擔心地看著沈清,“怎麽樣了?”


    沈清搖頭,走到案前,寫著藥材,遞給小鹿,小鹿捏著藥房一骨碌地跑了出去,“難,本就有心病,現在好了,直接來了造成心病來源的地方,他怎麽受得了?”


    周傑眼睛裏都是紅血絲,顯然這些天也沒休息好,聲音裏有些疲憊,“那該如何是好?實在不行,我去進宮麵聖,求他讓我們迴舟州去!”


    沈清一掌拍在周傑身上,“糊塗啊!你以為聖意是你我想改就能改的嗎?你就是想進也進不了那高樓裏去,就算所幸進去了,成功見著了那個人,也不過是把堇年送到死處去!”


    周傑無力地倒下,坐在凳子上,兩手捂著臉,“那該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看著堇年這孩子生不如死的樣子啊……”


    半晌,一直未說話的陽澈站出來,看著這兩人,沉聲道,“我來照顧他,你們先迴去休息吧。”


    周傑抬眸,剛欲說什麽,沈清按住他,對陽澈說,“好,那堇年就拜托給你了,等會小鹿把藥拿迴來,你得每隔兩個時辰煎好藥喂給他吃,每隔三個時辰就給他擦拭發汗的身子,不能間斷,直到退燒才可以。那時,你叫我。”


    “好。”


    “怎麽可以交給他?他怎麽……”沈清拉起周傑,不顧周傑還說著話,拉出門去。


    一整天,陽澈一眼未閉地每隔兩個時辰抱著白堇年喝藥,又注意著時間用沾了溫水的白布輕輕地擦拭著身子。


    陽澈本就在這四天裏未曾怎麽好好休息過,此刻又熬著身子,那雙星眼也已經布滿了紅血絲的疲態。但仍舊未因中間空隙而休息過,隻是坐在床邊,看著皺眉不快的人。


    又是暴雨,雷電,但所踩之地已然是都城。


    白堇年看著白府,駐足在外邊,不久一馬車行來,先後下來了三十歲的白城,以及二十一歲的紫然,白城舉著油紙傘,臉上帶著笑把那傘撐在紫然頭上,紫然懷裏護著一個年齡近似四歲的幼兒。


    “夫人,小心點,別淋著了。”


    白城護著兩人進了府,白堇年也隨著一同進去。


    爾後,天氣晴了,那四歲孩童跑到小池子前,趴在欄上數著裏麵的小魚,“一條,兩條,三條……”


    一顆石子突然扔進了湖中,攪開了魚群,小孩迴頭,“阿父!你又把我的魚打散了!”


    紫然從白城身邊走過,走到小白堇年身前,俯身摸了摸頭,低聲安慰道,“我們去收拾阿父好不好呀?”


    小白堇年點點頭,於是院中三人之間的追逐打鬧便開始了。歡聲笑語充斥在白堇年的耳中,他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嘴裏低聲喊了一句,“阿娘。”


    聞言,紫然突然迴頭,那小白堇年突然不見了人影,紫然看著白堇年,語氣突然變得生冷,“是你,你為什麽迴來了?!我與你阿父好不容易送你出了這都城!你為何還迴來送死!”


    “阿娘……我……”白堇年向前一步,伸了伸手,紫然卻又離遠了一步,聲音淒慘,“為何啊!你為何要迴來啊!你走你走啊!年兒啊,活下去!活下去啊!”


    白堇年看著周邊突然雷聲做起,雨點狂掉在阿娘的臉上,身上,漸漸的,白色的雨水變成了紅色,浸滿了阿娘的身體,白堇年快要喘不過氣,拚盡全力去拉那個身影,那個身影卻越來越遠……


    “阿娘不要!”


    白堇年瞪大了雙眼,看著頂上的白色紗幔,陽澈摸向他的額頭,白堇年伸出手抓住這像救命稻草的手,隻抓著,卻不說話,不知道什麽時候,陽澈另一隻手抹過臉頰,白堇年才知道自己又哭了,他看向陽澈,終於像個小孩子一樣直起身來,頭窩在那有溫度的頸窩裏,無聲地啜泣著。


    陽澈拍著他的背,感受著那滾熱的淚珠掉在脖頸,過了一會,才說道,“還好你迴來了。”


    白堇年聞言哭地更厲害了些,像是在風裏的獨草,搖搖欲墜,帶著哭腔說道,“阿澈 抱緊些,我冷。”


    陽澈加緊了力度,死死地抱住那個看上去就快支離破碎的人,陽澈不住地撫摸著白堇年的頭,眼底裏都是溫柔。


    過了好一會,白堇年慢慢恢複了情緒,窩在脖頸處說道,“我夢見我阿娘了,她問我為什麽要迴來,為什麽要迴來送死,我迴答不上來,阿娘就離我越來越遠,不管我怎麽伸手去碰她,她都後退著,越來越遠......”


    陽澈拍著他的背,細聲道,“她沒有怪你,她隻是希望你好好活著,而且,”陽澈板過白堇年,伸手擦掉了淚痕,正色道,“我的阿年來都城不是送死,是好好活著。”


    白堇年搽過眼角淚珠,疑惑地瞧著一臉正色的人,“你的?”


    陽澈充血的眼睛卻在這刻仿佛化為清澈的柔水,看著白堇年一字一句道,“對,我的,我的阿年。”


    白堇年愣了一會,後展顏,溫聲道,“也是我的阿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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