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車馬潺潺。


    美人榻上的少年懶懶斜臥,上挑的眼尾氤氳著惑人的桃花色。


    恰似窗外落了一地的芳菲。


    霽雪地處偏寒之地,花木向來寸草不生,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京城中種滿了桃花,竟也顯出欣欣向榮的勃然生機。


    少年紮著高高的馬尾,朱色絲綢發帶高束,眉眼風流而迤邐。


    生了一副帝王薄情之相。


    “寧昭長公主到——”


    少年立刻從榻上跳起,邊套外衣邊踹一旁的太監,斥罵,“阿姐迴宮,你個狗奴才也不曉得提前通報——”


    小太監跪匍在擦得鋥亮的地板上,瘦弱的身體瑟瑟發抖。


    玉階往上,是森嚴皇城。


    皇城裏,是她的阿闕。


    般姝從上個世界脫離出來後,竟沒有直接進入下個任務世界。


    係統告訴她:


    “宿主,您的渣女考核任務已經進入尾聲,您可以進入到您渣過的世界,重寫結局。”


    般姝並不想改寫什麽結局。


    那些都是她選擇的。


    她從不會後悔。


    隻是她有些想見的故人。


    所以,她迴來了,迴到曾經的任務世界。


    隻是任務世界已經同她當初在時發生了細微變化,比如京城遍野的桃花,比如半山道觀遷到了公主府旁,又比如……她的阿闕,仍是個肆意散漫的少年帝王。


    “阿姐,阿姐,你怎麽突然進宮來了?”


    少年上前一把抱住般姝,聲音裏摻雜著驚喜,又有些悶悶不樂,“阿姐你可是不知道……方才我躺在榻上可做了好一場噩夢,夢裏阿姐竟然會死在我懷裏,我抱著阿姐的屍體一直喊啊,喊啊,可是阿姐都不會醒過來了……”


    般姝勾了勾紅唇,繡著桃花的素白手帕溫溫柔柔地擦去少年額上的冷汗,“你都說是噩夢,還怕它做什麽?”


    “……可我總覺得很真實。”


    般姝在少年麵前轉了一圈,繁複華麗的宮裝似明豔的海棠,“我這不是好端端站在這了麽?”


    沈闕終於又高興起來。


    他牽著般姝的手把她拉到案台前,燭燈搖搖晃晃,昏黃的光映著案台上的玉簪,“阿姐,你看這根簪子漂不漂亮?”


    簪子玉質溫潤,在燭光的映射下泛著淡淡的微光,一看就是用得極好的玉料。


    這是……


    她微笑頷首,“阿闕的手真巧。”


    “總覺得再不給阿姐做就來不及了……”少年情緒又低落下來,他漆黑的眸子閃爍著某種莫名陰鷙的光芒,“阿姐不會離開阿闕的,對不對?”


    “嗯。”


    “不過阿闕要聽話才行。”


    “阿闕自然是最聽阿姐的話。”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打在桃花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般姝有些失神。


    她下意識按了按手腕處,商黛臨死前給她種的桃花印記還在。


    或許真是被“噩夢”魘著了,沈闕整日纏著般姝,就連上朝這個流程都想罷休,還是那些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禮不可廢”,沈闕方才作罷。


    般姝是為了沈闕重新來到這個世界的。


    她對於攻略目標,向來沒什麽特殊的感情。


    隻是再次聽到“藺辜年”這三個字時,般姝的心髒還是輕輕瑟縮了下。


    眼前的青年一身官服,長身玉立,溫潤如濁世佳公子,他站在桃花林中,彼時一片桃花瓣落在他的手心,青年對著般姝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


    般姝一愣。


    藺辜年眸中翻湧著複雜晦暗的情緒。


    懷念,深愛,最後凝成讓人心酸的痛苦。


    “抱歉,傷你至深,如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好在你迴來了。”


    般姝唇角勾起的弧度不變。


    她訝異地挑了下眉梢:“本宮聽不懂藺宰相在說什麽。”


    本宮。


    藺宰相。


    兩個處處透著生疏的稱謂,就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


    曾經的寧昭愛他至深。


    隻是那愛,被他一點,一點消磨掉了。


    如今,藺辜年貪戀地看著這個明豔生動的少女,忽然慶幸——


    命運總不算苛待他。


    至少,讓他在身死之後,再一次見到她。


    “阿姐!”


    少年帝王一下朝就急匆匆地趕來尋他的阿姐了,沒想到看到藺辜年,他腳步一頓,警惕地瞪了眼藺辜年,“你沒事往桃花林跑什麽?穿得這麽風騷是故意勾引阿姐的嗎?”


    藺辜年穿的是鶴袍官服。


    明明和那些老頭子穿得一樣。


    風騷?


    藺辜年:“……”


    “陛下。”他還是好涵養。


    眼前這個充滿生氣的少年慢慢的,同前世那個抱著般姝屍體徒然痛哭的少年漸漸重合起來,他歎:“抱歉。”


    這聲抱歉,來不及說給死去的沈闕聽,就說給如今的沈闕罷。


    藺辜年自覺不再打攪沈闕和般姝的獨處時間,隻是在臨走時,忽然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楚睢和褚韞在找你,哦,還有商黛。”


    “……”


    看來除了沈闕,其他人都還保留著記憶?


    不過般姝渾然不在意地挑了下唇,“他們如何,同我有何幹係?”


    “是。”


    藺辜年笑了聲。


    這是他的寧昭會說出的話。


    薄情到了極致,竟也給人溫柔的錯覺。


    漫天桃花雨漸漸迷了鶴袍青年的眼,依稀聽到少年鬧別扭的聲音:“阿姐,你為何要招惹那麽多男人?”


    是啊……


    為什麽要招惹那麽多男人,又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般姝漫不經心說,“我誰都不喜歡。”


    沈闕:“褚韞你也不喜歡了?”


    “不喜歡。”


    “那……”沈闕扭捏地問,“阿姐最喜歡誰呀。”


    在般姝麵前,沈闕就不像在朝堂上揮斥方遒、暴戾狠辣的少年帝王了,他仍是那個幼時會偷偷把饅頭揣懷裏,等到無人發現時又將舍不得吃的饅頭雙手遞給般姝:“姐姐,吃……”


    “當然是最喜歡我們阿闕。”


    “那,姐姐會一直一直喜歡阿闕,一直一直陪著阿闕嗎?”


    般姝沉吟片刻,在少年惴惴不安的眼神中,她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不然呢?阿姐為阿闕而來哦。”


    沈闕記得今年的桃花好漂亮,好溫柔。


    像他的阿姐。


    後來沈闕漸漸的,也恢複了從前的記憶。


    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冬夜。


    他隻裹著一身雪白裏衣,瘋了一樣踹開般姝的宮殿門,少年像被拋棄的野狗站在殿門前,微弱的宮燈閃爍,他紅著眼眶,“阿姐……阿姐……”


    般姝坐在床前,未施粉黛的麵容精致絕美,她耐心地迴應少年的不安,“嗯,阿闕,我在。”


    少年不顧禮數地抱緊少女。


    眼淚洇濕了般姝的肩頭。


    他低低啜泣,無助絕望極了,“阿姐,我怎麽都留不住你。”


    “我知道呀,阿闕已經很努力了。”


    般姝輕輕拍了拍他單薄的脊背,微微凸起的尾椎骨有些硌人。


    “我喜歡阿姐。”


    “喜歡到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


    少年泣不成聲,隻一直說,一直說,好似要將這輩子的話給說盡。


    “我和阿姐身體裏流著同樣的血液,我們合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兩人。”沈闕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在般姝的縱容下,他將他那些悖德的,見不得光的愛意盡數吐露,“阿姐,選我好不好?不要選藺辜年,不要選褚韞,不要選楚睢……也不要選商黛……”


    他是如此地嫉妒他們。


    “可是,阿闕。”


    般姝歪了歪頭,輕輕地笑:


    “在我心裏,隻有阿闕最重要呢。”


    少年怔了怔,然後紅著臉說,“阿姐騙人……”


    他雙手捂住滾燙的臉頰,細長脆弱的手指泛著一種瑩潤的白,漂亮極了,像是玉笛那樣的白皙清透。


    “再說一遍。”少年紅著臉要求。


    “……”


    “哦。”


    “說呀。”沈闕細聲催促她。


    “我喜歡你呀。”


    “……”


    “好喜歡你呀,阿闕。”


    般姝故意逗他。


    少年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半晌,才聲若蚊蠅地慢吞吞應了聲,“阿姐每天都……這樣對阿闕說吧。”


    說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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