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不喝牛奶了。


    遲早會有這一天的,般姝想。


    隻是這莫名其妙的病是真的痛苦。


    痛苦到仿佛骨髓正被人一點一點打斷,又粗暴地接上,再打斷,毛孔裏好似都在往外滲血,她窒息地快要喘不過氣來。


    係統說,“宿主,如果我將你從這個世界強製剝離,你會不開心嗎?”


    他隻是不想她這樣痛苦。


    般姝:“嗯。”


    般姝閉了閉眼,“不管怎樣,江昭作為男主,他已經沒有毀滅世界的意誌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我也算任務成功了吧。”


    她決定用她的死亡,最後逼江昭一把。


    ……


    急救室的紅燈亮了三天三夜。


    江昭,江沉,以及陸席玉守在外麵,三天三夜沒合眼。


    兩個鬥得你死我活的少年瘦了許多。


    尤其是江沉。


    他倚靠在牆上,仰著頭,凸起的喉結不安地滑動。


    眼尾猩紅。


    是殘忍到極致的絕望。


    陸席玉顫抖著手去摩擦打火機上的滾輪,嘴裏咬著煙,卻幾次都沒能點著。


    沒人知道他正經曆怎樣巨大而荒唐的痛苦。


    江昭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張毛毯,他闔了闔眼,分明輪廓還是少年感很重的,可莫名就叫人悲傷到了極點。


    “醫生怎麽說?”少年啞著聲問。


    “手術成功的概率隻有0.39%。”


    0.39%。


    這是什麽樣的數字。


    後來,江昭用一生也沒能將這串數字讀懂。


    少年垂下眸子,徹底安靜下來。


    狹長的眼尾氤氳著惑人的桃花色,精致惹眼。


    江沉抬眸望向手術室,掌心緊緊捏著那塊外包裝破舊的巧克力,此時是冬天,巧克力被凍得很硬,仿佛握著一塊堅硬的玻璃碴。


    掌心劃出一道長長的豁口。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默默向神隻祈禱。


    讓姐姐活下來吧。


    無論是什麽代價,是他承受得起的,又或者是承受不起的,他都願意付出。


    老天爺一向喜歡愚弄他。


    這次也不例外。


    幾乎是在他乞求的下一秒,手術室的燈光“啪”地一聲熄滅了。


    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醫院寂靜得可怕。


    隻能聽到三個男人,並不同頻,但劇烈的砰砰心跳聲。


    醫生走出來,橡膠手套上都是血,一言不發地看向三個目露哀求的男人,緩緩搖了搖頭。


    “有什麽話,趕緊去說吧。”


    “病人現在……情況很不好。”


    醫院外的一輪月亮又圓又亮,大雪飄簌簌地下,醫生說,“活不過今晚了,有什麽話,快點說吧。”


    醫生說,“病人一直在喊江昭。”


    醫生說,“病人求生意誌很低。”


    求生意誌很低。


    但她直到臨死前,都在想著她從小養大的小孩。


    雖然說不清是什麽情緒,但江沉和陸席玉無一例外的,都選擇了站在江昭的身後,讓手術台上的女人第一眼看到的是江昭。


    那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小孩。


    是她偏愛的小孩。


    直到此刻,江沉才明白這個殘忍的事實,他其實從來沒被她選擇過。


    那次短暫的,所謂的選擇。


    其實也隻是為了下一次更順理成章的拋棄。


    有時候江沉也會不甘。


    但他是江沉。


    不是江昭。


    從一開始他叫江沉開始,他就注定被拋棄了。


    江昭紅著眼眶,顫抖著手去觸碰女人臉上冰冷的溫度,他垂著眼,哽咽道,“騙子,騙子……我求你,你別這樣……別這樣嚇我……”


    般姝扯了扯唇,聲音很輕,“連,連姐姐都不叫了……麽?”


    “姐姐……”


    江昭忽然痛苦地捂住臉,無措地張口,“江昭該怎麽做……才能留住你……”


    她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輕而溫柔地笑,就像是十二年前,在福利院裏,她牽著他的手,溫柔地說,“明日昭昭,你就叫江昭好麽。”


    ——希望你像太陽一樣耀眼。


    “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般姝頓了頓,秀氣的黛眉微微蹙了下。


    她唇邊又溢出血來。


    周身籠罩著殘破的,荒謬的寂落。


    “但是,請你好好活下去吧。”般姝安靜了兩秒,她說一句話都很困難,“像太陽一樣活下去。”


    少年倉皇搖頭。


    他不要。


    他隻要姐姐能好好活下去。


    江昭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小孩。他本來就不能像太陽那樣耀眼。


    “姐姐,在你心裏……”他輕聲問,“是不是江昭活下去這件事,要比江昭本身要重要?”


    他早就該察覺到了。


    分明早有跡象。


    她不在乎江昭,但她在乎江昭是否長成一個正直善良的孩子。


    她不在乎江昭,但她在乎江昭有沒有健康地活下去。


    她心疼江昭身上的每一寸傷疤。


    也隻是因為。


    他是江昭。


    而他本身,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江昭忽然覺得自己很矯情。又覺得很荒謬。


    般姝靜靜看著他,又看向江沉,柔和地彎了彎唇瓣,“不管怎麽樣,江沉,還是要對你說聲抱歉。”


    江沉覺得自己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秒,又或者是兩秒。


    般姝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又開始不停地嘔血。


    最後,她說,“雖然很難過,但請讓我睡一覺吧。”


    般姝輕輕闔上眼。


    慢慢地,慢慢地,最後一點唿吸也沒了。


    心電監護儀上的心跳漸漸變成了一條,平穩的直線。


    “姐姐……”


    “姐姐……!”


    少年緊緊握住女人冰涼的手,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姐姐。”


    江沉安靜地看向一臉靜謐的女人,即便死去,仍然漂亮得驚心動魄。他終於確定,江沉是不重要的,他從來沒被真正選擇過。


    大雪停了。


    京市下了一場大雨。


    幾乎要淹沒整個城市,天空陰暗,像是末日的前兆。


    隻是這場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少年跪在墓碑前,眉眼繾綣又溫柔地撫摸著碑文上的照片,蒼白的臉上染上病態的酡紅,他輕輕吻上照片上女人的眉心。


    “姐姐。”江沉緩緩道,“不用說抱歉。”


    “後來我嫉妒過江昭很久。”


    “可是現在。”


    “我不嫉妒了。姐姐不允許他死,而江沉可以。”他說,“我很快,就去陪姐姐。”


    ——好好活著。


    這四個字,是枷鎖,是懲罰,是無盡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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