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陸席玉絲毫沒有一點在別人家做客的局促感,舉止優雅又斯文,像是在參加上流社會的酒宴。


    江昭放下筷子,突然問,“你是她前男友?”


    陸席玉慢吞吞喝了口水,嗓音溫和清冽,“顯而易見。”


    陸沉一頓,也抬頭看向他。


    濕漉漉的眸子猶如浸著冰水一般冰寒刺骨。


    陸席玉饒有趣味地盯著陸沉看了半晌,“我記得你。經常躲在角落偷窺別人的小老鼠。”


    還總是帶著一身傷。


    陸沉唿吸一窒,下意識去看般姝的表情,卻發現對方心不在焉,壓根沒注意到這句話,他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沒聽姐姐談過戀愛。”江昭淡聲道。


    少年的敵意是如此拙劣而清晰。


    陸席玉卻隻想發笑。


    眼前這個眉眼矜傲的少年,到底是被她養得太嬌氣了些。


    還不如另一個。


    看著安靜內斂,實則早已聰明地學會收斂爪牙與鋒芒,亟待一擊斃命。


    陸席玉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眉梢微抬,“是麽,可能你還是小孩子吧,大人的事情是要少管。”


    一下子戳中了江昭的痛點。


    他臉色一變,又問,“姐姐談過很多段戀愛?”


    般姝吸了口奶,“也沒有多少。


    江昭指尖有些煩躁地點點桌麵,“幾段?”


    陸席玉也漫不經心地盯著她,目光中有純然看好戲的情緒,更多的則是危險的暗流湧動。


    他也很好奇呢。


    般姝想了想,“十三段吧,記不清了。”


    “……”


    陸席玉嘴角笑意再也維持不住。


    他隻知道那幾個,沒想到她比他想象中還要薄情花心,居然還藏了那麽多。


    空氣一瞬間變得安靜至極,落針可聞。


    “姐姐,你一年換一個男朋友?”江昭聲音平靜,可是猩紅的眼尾又明擺著告訴別人不是這一迴事。


    “也沒有吧。”般姝扣著手指頭,感覺自己像是被審訊的犯人,“有時候一個月就換好幾個,那些我都沒算上。”


    “……”你還很得意是吧。


    陸席玉陰惻惻彎唇,“般姝,你真是好樣的。”


    般姝撩了撩碎發,淡定笑笑,“還行,好幾年沒談了。”


    沒人信。


    陸席玉離開後,客廳裏的氣氛仍然安靜又怪異。


    拋去般姝談戀愛這件事,江昭顯然對眼前的江沉更加不耐煩,“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家,你讓他走。”


    般姝看向江沉。


    少年垂眼,一副受傷的低落模樣,他抿了抿唇,“抱歉……如果你不歡迎我的話,我現在……現在就可以離開。”


    江昭眯了眯眼,“好啊,你走。”


    般姝按住江沉,她抬眸望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江昭,“我讓他住在這的,你要是不高興,你今晚收拾收拾東西去住酒店。”


    江昭不可思議道,“般姝,你為了他趕我走?”


    般姝:“是你不聽話。”


    過了一段時間,入了春,氣候迴暖,般姝有意緩和這對兄弟倆的關係,於是開車帶他們到郊外放鬆,提前在網上訂了三間民宿。


    江昭不想去看江沉,提著自己的行李,一頭紮進了自己的房間。


    而江沉則是跟在般姝身後,乖巧聽話得讓人心疼。


    般姝知道江昭在賭氣,也沒管他。


    把江沉的房卡交給他,“你住在江沉旁邊的房間,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明天帶你們去野餐。”


    “嗯。”江沉乖巧地點點頭。


    般姝帶的東西不多,江沉幫忙把般姝的東西拎到房間安置好,才抱著自己的背包迴了房間。


    般姝看著少年挺拔頎長的背影,若有所思。


    開了一整天的車,般姝也有點累,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忽然聽到有人在走廊上倉皇大喊,“著火了!著火了!”


    再然後是房梁崩塌的聲響。


    般姝被驚醒,打開門,就看到旁邊幾個房間被烈火吞沒,火舌張揚四竄,迎麵撲來的熱浪讓般姝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火勢燒得更烈。


    江沉是被濃煙嗆醒的。


    滾滾烈火中,炙熱的溫度讓他額上洇了層細汗,他急忙下床想去救般姝,因為動作太急太快,被燒毀坍塌的房梁狠狠絆倒,手心在地上蹭掉了一塊皮肉。


    他卻顧不上這些,“姐姐!”


    “姐姐你在哪!”


    巨大的惶恐淹沒了他。


    姐姐不能出事。


    “姐姐!我是江沉,你別怕!我來救你了!”


    他赤著腳在火海中奔跑,滾燙的火舌炙烤著他的皮肉,濃烈的白煙熏得眼睛酸痛,幾乎快要睜不開,少年柔和幹淨的聲線此刻仿佛摻了沙石,沙啞粗糲。


    “轟”的一聲。


    一塊燃燒的房板直直砸向江沉。


    劇烈的疼痛讓他臉上血色消失殆盡,他眼底滾著淚,但仍聲嘶力竭地唿喊,“姐姐……姐姐……”


    般姝總算聽到少年微弱的唿喊聲。


    她扭頭,正對上江沉赤紅的眼。


    少年眼睛一亮,顧不上滿臉的淚,“姐姐!”


    可對方隻是淡淡看他一眼,又很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聲音沒什麽情緒,“我去看看江昭,很快會有人來救你的。”


    江沉眼睛漸漸睜大,滾燙的眼淚順著尖尖的下頜砸落在火舌上。


    他輕輕眨眼,喉嚨像是被人掐住,死寂地失去所有聲音。


    他茫然而呆滯地環顧四周。


    江沉怎麽又被……拋下了啊。


    火舌蔓延時劈裏啪啦的灼燒聲掩蓋了少年嗓間嘶啞破碎的嗚咽。


    濃煙滾滾,少年迷茫抬頭,精致俊俏的麵容在煙霧中也氤氳了輪廓,最後緩緩變得模糊一片。


    隻有他眼角濡濕的淚珠折射著赤紅的火光。


    好似人間另一個煉獄。


    他眼眶近乎眥裂,猩紅的血珠混著透明的淚液,順著眼角滑下,濃烈的煙霧熏得眼睛酸痛難忍,江沉覺得自己快要瞎了。


    可是在這雙眼睛徹底瞎了之前。


    少年親眼看著他的姐姐,在火海中,緊緊抱住另一個少年。


    好似抱住失而複得的寶貝。


    江沉輕輕閉上眼,眼前一片漆黑。


    他勾唇。


    忽然覺得。


    瞎了也很好。


    隻是為什麽要讓他看到,他的姐姐如此近乎迫切地奔向另一個少年?而他,卻隻得她的隻字片語。


    隻是因為,他是江沉,不是江昭麽?


    江沉又一次的,被拋棄了啊。


    再次醒來時,鼻尖滿是消毒水的氣味。


    江沉睜著一雙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麻木又乖巧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他身旁站著誰,又或者是坐著誰,隻是捏緊了被褥,語氣盡可能地不顫抖:


    “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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