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道觀。


    天機閣。


    大片碎玉似的雪屑落滿山頭。


    半山道觀不同於修仙宗門,隻因道觀中人修的是道,而非仙。


    饒是如此,也沒人敢小看半山道觀。


    一是有扶策這個劍、道兩修天才,二是門徒眾多,也還算出息。


    況且道修擅長符咒、陣法、八卦、煉丹等修仙四法,因此尋常修仙者並不願意得罪道修。


    “師兄在外麵跪了五日了……滴水未進。”


    “往日師父可是把扶策師兄當眼珠子寶貝著的,怎的竟也狠得下心不管師兄?”


    那個道袍小弟子悄悄“噓”了聲,“才不是師父要罰師兄,是師兄要開天機眼,師父不同意,師兄這才跪到現在……”


    另一個弟子瞪大眼睛:“可道修一旦開了天機眼,待天道察覺到被窺探,就會抹殺窺伺天機者的……扶策師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不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諱莫如深地閉緊了嘴巴。


    白衣清瘦男子臉色蒼白,卻仍遮不住他俊秀出塵的容貌。


    “扶策,你進來。”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傳聲玉中傳出。


    扶策漆黑莫測的瞳仁微微動了下,幾秒後冰冷僵硬的指尖輕輕蜷縮。


    他站起來默不作聲上前推開陳舊的,掉了漆皮的木門。


    一位白發蒼蒼、仙風道骨的老者雙手背在身後。


    仿佛下刻就要羽化登仙。


    扶策恭敬垂首。


    “為何忽然想起開天機眼?”老者歎了口氣。


    “弟子欲窺探一人命格。”


    扶策隱約意識到,般姝心死劫後,還有更深重的劫難。


    是小姑娘承受不了的。


    她明明已經吃了那麽多苦。


    天道待她不公——


    他便要為她,向天道討一個公道。


    “於修仙者而言,最嚴重二字不過墮魔,但對於道修而言,天機眼遠遠比墮魔要可怕得多,你可知為何?”


    扶策頓了頓,“窺探天機者,一旦被天道發現,絞殺神魂六魄,身死道消。”


    天道何其敏銳。


    老者點了點頭,“先不談開天機眼之苦,僅僅是被天道盯上這一條,便已意味著你萬劫不複的始末,老夫自幼便對你寄予厚望,修道一途,唯有心中無情無愛方能走得長遠……若那隻妖狐擾亂你的道心,老夫隻好親自出山替萬民除害。”


    老者眼裏閃過一絲殺意。


    “師父。”


    扶策口吻冷淡了下來:“你不可動她。”


    老者冷哼:“老夫可以不動那隻妖狐,隻一條,你不準同她在一起。”


    “……”


    扶策沉默。


    老者語氣發狠,“你發誓。”


    扶策猶墜冰窖,遍體生寒,他艱澀開口:“天機眼,我要知道她的命數。”


    藏善死死盯著他:“你斷不可開天機眼!”


    見他執拗,藏善一瞬間仿佛老了十幾歲,他佝僂著背推開身後隱秘的暗門,“你且隨我來。”


    扶策抿唇跟著走進去。


    暗室簡陋,周圍放置著幾顆夜明珠照明。


    扶策上下打量,這裏有九道極兇惡的上古陣法。


    藏善小心妥帖地打開一個玉匣子,裏麵躺著一柄水鏡,“此鏡為通靈,可以預知未來……取你心頭血滴入鏡中,你就會看到你一切想要看的,但隻可使用一次。”


    通未來之靈。


    多可怕。


    扶策沒有猶豫,掌心凝成冰劍緩緩刺入心髒。


    泛著金光的心頭血緩緩滴在鏡麵上。


    水鏡光芒大盛。


    與此同時,般姝捂住發悶的心髒蹙了蹙眉,“七七,怎麽迴事。”


    “宿主,扶策在窺探你的命格。”


    般姝慢條斯理品了口茶,苦澀清香的味道在嘴裏蔓延,“是我的還是這具身體的?”


    “宿主在這個位麵的命數。”


    係統這句話挺有意思。


    也就是說扶策看到的命格既不是原身的,也不是般姝本身的。


    而是在這個世界裏。


    般姝的命運。


    “隨他去吧。”般姝勾唇,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聲。


    ……


    寒雪夜,月色下。


    屋裏的溫度逐漸攀升。


    灼熱到叫人心中荒原寸草不生。


    麵容清冷昳麗的男子渾身赤裸,修長精致的玉白大手在眼前絕色妖媚的女子身上不斷遊走。


    沉淪情欲深海。


    似僧入魔。


    那兩團玉浪著實惹人心煩,男子索性粗暴地一把抓住。


    女子嬌媚地哼了聲。


    “姝姝……”


    男子聲音低啞,無端含了些性感的旖旎水聲。


    扶策闔了闔眸,因而錯過般姝似笑非笑慢條斯理瞥他的一眼。


    天光大亮。


    這場荒唐的情事終於結束。


    到底是誰亂了心,動了情,那便無從知曉了。


    扶策睜開清冷的眸,才發現自己早已滿頭大汗,雙眼發紅。


    低低喘著粗氣。


    水鏡從他手中“唰”的一聲砸落到地上。


    這個世人曾趨之若鶩的預知寶物,就這麽在一場活春宮之後,光榮退休了。


    除了被迫看了一場自己和那隻狐狸精的活春宮。


    扶策什麽信息都沒得到。


    他無奈歎息。


    原來命運的齒輪不知何時早已開始轉動。


    他與她的因果糾纏。


    到底誰償還誰,誰虧欠誰?


    從暗室裏出來,藏善蹙眉看向扶策微微淩亂的頭發,“你看到什麽了。”


    扶策耳垂染上緋紅之色。


    他沉默半晌,緩聲開口道,“若師父還要動她,這蒼生萬民,這所謂的修道仙途,弟子皆欲戮之。”


    扶策向來說一不二。


    藏善心神一肅,心裏隻道那隻妖狐竟影響扶策至此……


    扶策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他絕不容許扶策被任何修道之外的事情分心!


    藏善麵上擠出溫和答應的表情,隻是那雙渾濁的吊三角眼裏,總閃爍著叫人不舒服的精光,“為師自是不會主動傷害那隻妖狐。”


    扶策並不在意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淡淡瞥了藏善一眼,“最好如此。”


    他隻念在藏善於他的養育教導之恩。


    但若是一旦涉及到般姝,就該另當別論了。


    說完,他便禦劍下山,白雪擦過他尚且溫熱的耳廓,水鏡中的燥熱也被風雪吹得涼淡了些。


    不知為何。


    心中有一道聲音急切地催促他,想見她,立刻馬上。


    待推開那方小院,扶策唇邊的笑意就這麽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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