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低帽簷,大雨很快打濕衣物,緊緊粘在身上,不太舒服。


    男人蹙了下眉。


    黑洞洞的槍口抵著他的後脖,冰涼的,裴景抬了下眉梢,“啪嗒”四周瞬間全是子彈上膛的聲音,無數個槍口對準他身後的男人。


    “你也要參與這場廝殺?”他似乎是不解,“明明她對你最偏愛,你還不知足?”


    “我不需要這份永生不能相見的偏愛。”


    裴景懶散哼笑了聲,“我們本來已經放過你了,是你自己要去闖鬼門關,隻希望姝姝不要怪我們。”


    殺了她最愛的,最想保護的賀嘉禮。


    “噠噠噠。”


    混雜著劈裏啪啦的雨聲。


    一雙銀鑽仙女高跟鞋在沉悶的水泥地上發出令人心間發涼的敲擊聲。


    她撐著一把黑色蝴蝶結蕾絲邊的傘。


    自從幾個男人開始廝殺之際,她便很少出來了。


    或者說,很少見他們了。


    裴景無措地顫了下手指。


    哪還有先前的胸有成足之態?


    她為什麽會過來……是因為賀嘉禮?


    是因為賀嘉禮有危險了,所以她是為了賀嘉禮才來的麽。


    裴景恨極了她對賀嘉禮的這份偏愛。


    可他自知自己不配。


    他罪孽滿身。


    還能要求她什麽呢。


    能給他與其他男人公平競爭的權力,這已經是她饋贈的恩賜了。


    “……姝姝。”


    裴景輕輕喚她。


    透過淅淅瀝瀝的雨幕,賀嘉禮安靜看著她,沉默著沒說話。


    般姝看了他們許久。


    視線緩緩移到賀嘉禮手上那把銀色手槍上,“你這是什麽意思。”


    賀嘉禮抿了下唇,黑黝黝的眸晦暗莫測,“我不想在陰暗不見光的角落做個偷窺者了,哪怕是我死,我也必須爭取光明正大陪在你身邊的機會。”


    “反正,”他彎了下唇,“看不見你,我早晚會死。”


    沙漠中的旅行人沒有了水。


    被馴養的家犬被主人拋棄。


    這種在黑暗中踟躕難行,痛苦掙紮的感覺,幾乎要讓他生不如死。


    “可你能麽。”般姝輕輕的,不屑的,高高在上的笑了聲,“這世界上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也包不住火……你殺的那些人,將會是你鋃鐺入獄的罪證。”


    她靠近他,近乎溫柔深情地看著他,“乖一點,好麽,我不想你的人生有任何汙點。”


    “你隻要繼續做賀嘉禮,就夠了。”


    賀嘉禮艱澀地張口,“沒有人會知道的。”


    般姝扯了下唇,似乎是在笑他的天真。


    “如果你參與進來,他……”她指了指裴景,“還有另外兩個男人,都會甘願成為毀了你的劊子手,他們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你……但前提是,我們必須斷得幹幹淨淨,賀嘉禮,成熟一點,你不是小孩子了。”


    她溫柔地彎唇,“這還是我第一次想保護誰呢,乖,不要辜負我,好不好?”


    真刺眼啊。


    這一幕。


    裴景嘲諷地彎了彎唇角。


    賀嘉禮安靜把手中的槍“啪嗒”一聲扔在地上,在水泊中泛起陣陣漣漪。


    “姐姐明明知道的,我從不會違逆姐姐的任何意願。”他彎下腰,輕輕把般姝擁進懷中,眸中近乎是某種決絕的告別。


    他才不天真。


    天真的那個,是姐姐啊。


    這些占有欲強如惡鬼的男人,怎麽會放過他呢。


    隻不過,不會在她麵前動手罷了。


    但是。


    是她希望的。


    所以,他情願把槍扔掉,等待死亡降臨。


    這些,姐姐統統都不需要知道。


    她隻要知道。


    賀嘉禮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活得很好很好就夠了。


    “砰。”


    槍響之後。


    鮮血染紅了般姝潔白的長裙。


    似雨中安靜綻放的一朵罪惡之花。


    血跡順著白裙子滴答滴答往下淌。


    般姝眼眶微紅,她指骨捏得發白,聲線顫抖得可怕,“賀嘉禮……賀嘉禮……”


    他無奈地笑,“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隻是他沒想到,會有男人愚蠢地在她麵前動手。


    傅初硯,該出局了。


    “……裴景,裴景,你快來看看他,求你……”般姝眸中湧起水霧,她雙膝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賀嘉禮愈發冰涼的身體。


    不遠處,傅初硯得逞得彎了下唇。


    這是頭號情敵。


    不是他動的手不是麽。


    隻是手下擦槍走火而已。


    怪不到他頭上的。


    傅初硯自得地微笑了下。


    裴景不鹹不淡睨了眼傅初硯,心下嗤笑,這真是個自大的蠢貨。


    大小姐可不會管是意外的擦槍走火,還是蓄意殺人,這筆帳,是一定要算到傅初硯頭上的。


    他躲賀嘉禮還來不及,沒想到有人撞槍口上。


    也好。


    反正他也恨不得賀嘉禮去死。


    還不用他動手。


    這可真是……皆大歡喜啊。


    裴景麵上連偽善的哀傷都懶得做,反正大小姐知道,假惺惺的做戲反倒惹她厭惡。


    那就這樣好了。


    “裴景……”


    賀嘉禮輕輕攥住般姝冰涼的手,緩慢搖了搖頭,眸中隱含著乞求,“不要,姐姐……沒用的,姐姐,傷到這裏了。”


    他指了指心髒。


    “姐姐,哄哄我,好麽。”


    “好。”


    她彎了下唇,“嘉禮是世界上最乖最聽話的小朋友。”


    他臉色蒼白,痛苦地皺了下眉梢,卻怕被般姝發覺,讓她擔心,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似乎是很平淡從容的。


    他伸出冰涼的指尖,艱難地碰了碰般姝的臉頰,“抱歉啊,姐姐……我總是在傷害姐姐,和我在一起,姐姐一點都不快樂……”


    “可誰讓賀嘉禮是天底下最壞……最壞的小孩呢……姐姐,可不可以不要……不要忘記我?”他疲憊地闔了闔眼,空洞的眼神逐漸無法聚焦,他艱難地渴望再看一眼她,紅著眼睛張口,“姐姐……你還沒有……答應我。”


    “我答應你。”


    “我怎麽會忘記賀嘉禮……”般姝含著淚吻了吻他,“明明和賀嘉禮在一起,我最開心。”


    他緩緩閉上眼,滿足地微笑。


    “姐姐。”


    “嗯?”


    “下輩子……”見。


    他聲音含著血沫子,聽不真切,般姝緊緊抱住他,“好。”


    雨停了。


    夾帶著的風霜也消停下去。


    萬籟俱寂。


    般姝彎了下唇,“不好。”


    “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了。”


    “遇見我,可不是什麽好事啊,賀嘉禮,你果然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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