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不到,剛迴去坐下沒多久的雲昭,就聽素昔說平妃受了重傷。


    她有些不大明白,指間一晃,茶水溢出將袖子有些打濕。


    雲昭接過帕子擦了擦,問道,“怎麽受傷……了?”


    這宮裏莫不是進了刺客?


    可是好端端的,就算有刺客,也輪不到去刺殺平妃吧。


    雲昭倒不是在這事上瞧不上平妃,而是覺得這宮裏有皇帝,真要有刺殺,也隻可能是奔著那頭去的。


    至於平妃,身上似乎沒什麽可利用的。


    話是不好聽,但這是實話。


    素昔繼續說,“婉美人想要留下八皇子,平妃娘娘自然不願意,先是言語之間有了齟齬,隨即便動了手。”


    “雖然有嬤嬤們攔著,但到底沒攔得住,將兩人分開時,兩人臉上都被各自抓花了。”


    “八皇子也被嚇得不輕,當時就暈過去了,如今還暈著太醫已經看著了。”


    素昔頓了頓,又說,“皇後娘娘也過去了。”


    雲昭一聽,用帕子擦了下指尖,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子,隨後道,“走吧,去看看。”


    嬪妃之間的齟齬,當屬皇後來管。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皇後隻需要派人過來看一看兩邊各自安撫一下就是了。


    隻是八皇子暈了至今還沒醒過來,而且兩人看樣子也不是簡單的安撫就能平定下來的,所以皇後便親自前去。


    雲昭過去時,翠微宮裏一片安靜。


    平妃沒離開,而是在一邊坐著,手裏拿著帕子遮著眼睛,小聲啜泣。


    她臉上還戴了麵紗,隱隱可見抓痕。


    就連沒被袖子遮住的手臂,也有些紅色的痕跡,顯然在前不久與婉美人打得尤為激烈。


    平妃原先還向皇後訴說著委屈,餘光瞥見雲昭進來,一時聲音都定住。


    她抿了抿唇,用帕子輕柔的擦拭著眼淚,隨即正襟坐著,等著皇後的處置。


    她在皇帝麵前可以跪著求饒,做出楚楚可憐的姿態,在旁人麵前也可以如此。


    可獨獨在雲昭麵前,她百般的卑微便不太想顯出來。


    兩人從前,分明相差不錯。


    可現在卻是距離越來越遠了。


    平妃想到這裏,眼裏還有些難過,隻是很快,這些難過的情緒就煙消雲散了。


    她迴不到從前,也不能迴到從前。


    總是想著從前,對她來說沒有好處,她應該做的是抓住手裏有的,來期盼未來。


    她從前是楚國公主,有這個身份在,以後的日子便不會差。


    平妃心裏定了定,低垂著眼眸不再想與她再無關係的事情。


    不論如何,她隻能向前看了。


    她所擁有的,和能擁有的,都不足以讓她生出癡心妄想的念頭。


    平妃望著門外,想起了八皇子。


    若是這孩子,是她親生的,她倒是有那一爭的心思,可並不是。


    八皇子被她養的親,但到底還是有生身母親的。


    要是沒了生身母親……


    婉美人自從沒了身孕,精神上一直不大好,聽聞晚上總是少眠,平日裏飯食也用的不香。


    長此以往下去,身體必定會虧空。


    她其實……也並不是心壞,隻是早晚的事情,婉美人的身體虧空,活不了多久的。


    與其讓她後半生痛苦,倒不如她幫她結束這痛苦。


    有這麽一個母親,八皇子日後也得不了好。


    天底下的母親,總是願意為孩子犧牲的。


    所以想來,婉美人也願意為了八皇子做這最後一件事。


    皇後招了招手,讓雲昭坐過來,隨即命人倒了茶水,這才看向婉美人,“你為何動手?”


    婉美人冷笑,“我要迴我的孩子,有什麽錯?”


    皇後:“……”


    這她倒是一時沒話說了。


    孩子,的的確確是婉美人所出,但也的的確確在平妃那養著。


    平妃委屈的看著皇後,又瞥了一眼雲昭,咬咬牙說,“婉美人若是想常常看到孩子,我是願意帶著八皇子日日過來看望的,旁的……還請皇後娘娘做主。”


    皇後伸手用力按了下眉心。


    她自然是不能將八皇子還給婉美人的,畢竟這是皇帝安排的事,還有平妃的身份在那,她總不好去改變。


    於是皇後擺了擺手,讓人去找皇帝,隨後再安撫平妃。


    平妃明白皇後的意思,嘴角微微的向上勾了勾,眼圈卻微紅滲出眼淚,很是可憐的樣子。


    婉美人忽然站起身,很是張狂的要跑到平妃麵前。


    她身後兩個嬤嬤有了經驗,一把將人拉住。


    但瘋狂起來的婉美人,顯然不是兩個嬤嬤能拉住了。


    加上嬤嬤們也不好太用力,怕真的將婉美人給傷著了。


    所以片刻後,婉美人出現在平妃麵前,抬起手要扇過去。


    平妃驚恐之下站起身往外跑,婉美人便在後麵追,兩人身後又跟著一幫子的宮人。


    殿內這般鬧騰動靜又大,雲昭看得愣神,一雙眼睛都不知道該先往哪邊看。


    皇後伸手扶額,就聽門口一聲放肆。


    是壽安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還有極響的一巴掌。


    以及壽安“噗通”一聲跪下來,大喊來人和請罪。


    雲昭:“?”


    外頭跪了一地,雲昭自然不能再這麽安穩的坐下來。


    她站起身走過去行禮,抬頭就看見皇帝臉上很是明顯的巴掌印。


    皇帝臉色漆黑,看著被押著的婉美人眼神冰冷。


    雲昭:“……”


    皇後輕咳一聲,替婉美人說話,“婉美人失了孩子,行為上難免有失體統,陛下若要懲罰,也不可太過。”


    壽安低著頭,此時也不敢言語。


    他跟在陛下身邊這麽多年,還是頭一迴看見有皇後娘娘之外的女人敢對陛下動手。


    而且皇後娘娘動手,那還是有原因的。


    婉美人……以他對陛下的了解……反正婉美人肯定討不了好。


    “既已經瘋了,還讓人出來做什麽?找個地方,將她關起來,沒有朕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接近她。”


    聽到這話,平妃猛地抬頭,眼裏是驟然出現的驚喜。


    她本來還想著該怎麽對婉美人動手,她手底下人不多,也不知道婉美人在陛下心裏究竟是什麽地位。


    如果動手僥幸沒留下痕跡,那便很好,可若是留下痕跡呢……


    陛下或許會因為她的身份當作不知道,可她以後的日子就會不好過。


    如今不需要她動手,婉美人便已經遭到厭棄被關押起來。


    平妃低頭抿唇一笑,隨後關心的走到皇帝身邊,伸手用帕子輕柔的碰了碰皇帝被打的那半邊臉。


    皇帝下意識的就要躲避,可不知怎麽,頓了頓又沒有躲開。


    雲昭來這一趟,本來是看看有沒有什麽她能幫上的地方,誰知這全過程淨是看熱鬧了。


    皇後懶得留下來看那張臉,就拉著雲昭的手離開。


    皇帝正要出聲,平妃已經拉住他的手臂放在心口,“陛下,妾身今日真是害怕極了。”


    皇帝對平妃還算重視,這會子哪怕知道她是裝出來也不會揭穿,所以看了已經沒人的地方良久,去了平妃宮裏。


    八皇子正好醒來,皇帝盯著看了一會眉頭緊蹙,讓人將八皇子抱到側殿裏。


    對於皇帝這一態度,平妃看見了心裏不由得一咯噔。


    陛下這是……不喜歡八皇子?


    雖說婉美人如今是不得寵了,以後怕也不可能再得寵,但先前那些寵愛又不是沒存在過。


    至於嗎?竟然連帶著親生兒子都厭惡起來了。


    平妃心中惴惴,倒真的有些不安起來。


    她費了這麽些力氣,絕對不是想養一個被陛下厭棄的孩子在身邊的。


    “陛下許久沒有來,想來還不知道,燼兒如今,會背不少詩了。”


    皇帝手裏拿著茶盞,垂眸看見碧綠的茶葉在茶水裏漂浮,他不耐的瞥了平妃一眼,“今日朕沒時間,改日再說吧。”


    平妃望著皇帝,蜷縮的雙手不禁縮迴了袖子裏,她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的往下墜。


    雲昭迴到東宮,開始想兄長迴去的事情。


    在這裏待著,總不是長久計。


    問蕭長胤……他似乎在謀劃什麽,雲昭托著腮沉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蕭長胤進來時,便見到她托腮倚在窗邊。


    他擺了擺手,示意近身伺候的宮人離開,隨即自己將外衣取下放在屏風上,問道,“一一今日如何?”


    秋月簡單說了一通。


    蕭長胤點了點頭,讓秋月和幾個宮人都出去,隨後走到窗邊。


    雲昭轉過身,眨了眨眼,正好起身肩膀卻被按住。


    “再過兩三日,我們一起送兄長離開。”


    雲昭愣了下,“兩三日?”


    她狐疑的看著男人,語氣裏不自覺的帶上了古怪,以她對他的了解,這話必然是板上釘釘,已經安排好了的。


    所以兩三日後,又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嗎?


    她不免擔憂的牽住男人的衣角,輕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蕭長胤順勢將她的手牽住,握在手裏細細的摩挲著,“沒什麽大事,隻是兄長一定會平安迴到雲國。”


    他坐下來,視線與她平齊,認真的說,“昭昭,你相信我。”


    雲昭抿了抿唇,知道自己這時候其實最應該做的,是迴應他,告訴他,她相信他。


    兩人感情好,不管是不是裝出來,總歸顯著北蕭和雲國的關係好。


    這也是她的責任。


    她卻推開男人,眼眸清澈見底,“其實,你並沒有必要做這些的。”


    雲昭不是沒有站在他的角度想過,設身處地,如果她是他,並不會比他做的有多好。


    可那也隻是設身處地,她不是他。


    她不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去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也不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去原諒自己。


    她正發愣時,手又被握住,蕭長胤似乎是想了一會兒,聲音低沉,“再過兩日,皇宮裏要亂一些。”


    雲昭不覺看他,皺著眉問,“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撫著她的臉,眼裏帶著極為晦澀難懂的情緒,“三言兩語,一時也說不清楚,隻是你放心,我不會再傷害你。”


    雲昭聽著這話覺得怪,但一時也說不上來怪在什麽地方。


    還有目光觸及他滾燙的情緒,她不覺轉頭想要移開視線。


    “我、我想起來,說要去看一一的。”


    倉惶之下,她猛地起身就要離開。


    男人卻拉住她的袖子,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一起。”


    雲昭看了他一會,困惑茫然的情緒在眼中交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和他一同出門。


    蕭長胤幾日繁忙,可以說早出晚歸雲昭每日見到他的時辰也不多。


    好不容易騰出時間,秋月還以為兩位主子要好好的單獨相處一會。


    這時候見兩人出來,還愣了一下。


    “殿下,太子妃……”


    蕭長胤搖頭,示意眾人不用跟上來。


    蕭言棣在側殿很是乖巧的自己拿著書翻,他年紀雖小卻聰慧,如今已經認得不少字。


    旁邊有識字的宮人在側,他若是遇上不知道的,招來一問便知。


    ……


    另一邊,被關押的婉美人因為身子不適暈倒,暫時被放了出來。


    她清醒睜開眼睛,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角往上輕輕一勾。


    “美人,陛下說了,讓您在這宮裏靜養,沒有陛下的允許,不得出門。”


    婉美人垂著眸,忽然哀傷的看向嬤嬤,隨後開始數起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傷心事。


    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日後好很難再有身孕……


    大概這些話出自她的真心,所以嬤嬤聽了也怪難受的。


    不過難受歸難受,她也不可能抗命將婉美人放出去。


    然而在此時,婉美人卻忽然拔下發髻上尖利的簪子抵在脖子上,說若是不讓她見到陛下,她便血濺當場。


    幾個嬤嬤都有些震驚,想到婉美人從前受寵的樣子,猶豫之下還是派人去找皇帝。


    壽安聽了嬤嬤的話,沉默了好一會,才進去通稟。


    沒過一會,皇帝去了翠微宮。


    壽安在外麵守著,起初以為會聽到婉美人會大吵大鬧,不過裏頭竟安靜的很。


    安靜到他都覺得有幾分詭異,所以探著腦袋耳朵貼在牆邊聽動靜。


    還沒聽到裏麵的動靜,門就從裏麵被打開。


    皇帝走了出來,看壽安還沒來得及收迴的動作,眉頭微蹙,“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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