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重墨進入兵營已經半月有餘。


    好在讀書的時候,黎家的家風規整,祖輩讀書也是個體力活,有強健的體魄才能好好讀書。


    因此他堅持日日早起練武,眼下應付這新兵集訓,倒也算不得難事。


    甚至表現還挺突出,說不定真能在這次西北征戰中衝鋒陷陣殺敵,爭取爭取,或許還能當個百夫長。


    而那個白發怪胎,享盡榮華富貴的皇家子弟,竟然也堅持了下來。


    沒有殊榮、沒有特權,平素也不太說話,甚至經常被幾個大個子言語挑釁,真的就這麽咬牙


    扛過了新兵集訓。


    倒是讓他有點意外。


    黎重墨抬起頭,今天是最後一次新兵集訓,次日就要上戰場了。可那怪胎迴得越來越晚,甚至有時候迴來,還帶著一身的血腥氣味。


    剛才集中進食晚飯時,就沒見著對方的身影。


    現在都快到閉營時間了,對方還是沒迴來。


    想到前日睡前瞥見瓷白肌膚上的血痕,黎重墨眼神幽暗,決定去看看。


    好奇而已,他這麽安慰自己,伸手撥開營帳的門簾,借著黃昏的微光,往西邊的角落走去。


    那個角落被橫七豎八的廢舊木柴圈起來,是兵營裏默認的鬥毆之地。


    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有些人互相看不順眼,也是難免的事情。


    實在忍不了了,就約在這裏幹一架,以武會友,說不定還能冰釋前嫌。


    當然,如果傷了殘了甚至死了,那也沒辦法,反正都要上戰場了,大家也都沒背景,賠點錢財都算難得。


    如果他沒猜錯,白不染,應該是在這兒被絆住了。


    果然,離圈起來的角落還有幾步之遙,他就聞到了晚風帶來的血腥氣味。


    “長得跟個娘們似的,比咱哥幾個見過最美的小娘子還帶勁。


    來這兒多浪費呀,不如去當營妓,也犒勞犒勞哥幾個,給咱們開開葷。”


    “哈哈哈哈,大哥說得好哇,這等姿色,沒半點男子氣概,真不知道來幹嘛。”


    “就是,拿長刀戳幾下也沒反應,像個不會說話的瓷娃娃。怎麽?啞巴了?快叫聲好哥哥聽聽,哥幾個今天就放過你。”


    白不染被那幾個找茬的大塊頭圍著,一言不發,隻是皺眉捂著肩,血流從手指裏滲出,白色的發尾也沾染上了點點猩紅,這就是血腥味的來源了。


    黎重墨抬眼對上對方古井無波的眼眸。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公子,而是個輾轉數家仍被唾棄的流浪狗,刁難責怪是家常便飯,所以經受這百般羞辱還能麵不改色。


    黎重墨捫心自問,如果是他自己,恐怕早就和這群大塊頭老油條打起來了。


    也不知道眼前的白不染這幾天到底是怎麽扛過來的,這肯定不是第一波來找茬的。


    哪怕是存著心思和自己競爭,看誰能在這軍營裏走得更遠,也不至於忍讓到這份上吧?


    眼看著角落裏的白發男子被逼到牆邊,倔強的眼神瞪著對麵的三個持刀壯漢,馬上要被群毆,黎重墨打算去請統軍使過來管管。


    他說服自己,對方好歹也是皇室子弟,死在這裏,自己也脫不了幹係。


    但白不染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那眼神似乎在說,已有對策。


    或許是那人的眼神太過堅定,黎重墨往外離開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下,在木柴後擰眉看著。


    事態的發展遠超他的預料。


    就在三個壯漢的長刀舉起,馬上要再次戳到白不染另一邊完好無損的肩頭時。


    微風浮動,長發飄散,一道瘦削的身影,從三人的中間縫隙裏晃過又繞迴。


    轉眼白不染已經離開角落,背後同時響起三聲嚎叫。


    幾個大塊頭的脖頸兩側都被捅出幾道淺淺的血條子,不可思議地對視,卻也沒忘指責白不染:


    “你...該死,你竟敢私藏兵器!”


    “一個新兵,從哪偷來的利刃!”


    白不染迴頭一笑,側臉沾染了別人的大片血漬,語氣裏卻滿是愉悅:“兵器?利刃?你們是說這個嗎?”


    此刻已經日暮,西沉的太陽徹底落下,皎潔的彎月緩緩升起。


    白不染抬手,隻見其指間的數片葉子,在月色下泛著黃綠交織的光亮。


    黎重墨在木柴後驚愕地張大了嘴,他知道那葉子,行軍路上隨處可見,統軍使曾專門讓大家注意避開,以免被劃傷,影響行程。


    沒想到這白不染倒還撿了一些,甚至已經熟練用作殺器。


    “好!新兵裏竟有你這樣的人才,約定作數,即日起暫行百夫長之職!”


    清脆的鼓掌聲從另一邊響起。


    黎重墨更加愕然,鼓掌說話的人,赫然就是他剛才想去找的統軍使。


    白不染拱手道謝,扯著發愣的黎重墨迴去了。


    “所以你一早就找統軍使打賭,說隻要連續十天戰勝前來挑釁的人,就能當百夫長?”


    黎重墨麻木地問著,有些懷疑人生。


    他兢兢業業地每日訓練、複盤,準備在戰場上殺敵,表現自己,想以最快的速度升職,讓白不染輸得心服口服。


    沒想到對方先一步另辟蹊徑,這就當上百夫長了。


    這是一條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哪個新兵會在第一天就找頂頭負責人打賭啊?


    而且還真的做到了,真就靠幾片葉子出其不意。


    啊不,準確來說,白不染不僅用過葉子,還用過柴火、從炊事兵那裏藏起來的餐勺、搖骰子贏過來的針線…


    黎重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迴想起自己循規蹈矩寒窗苦讀的十幾年,再看看眼前一臉淡然給肩膀上藥的白不染。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名聲不好、想一出是一出的白發怪胎,似乎並不全是傳聞裏的那個驕矜樣子。


    次日的首戰,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白不染帶領的百人隊伍,也包括黎重墨在內。二人在新兵訓練時就是搭檔,戰場上更是配合極好,在遊擊作戰中傷害最少,繳獲敵人的首級最多。


    很快,二人的名聲就傳遍了西北。


    也傳迴了京城。


    以至於二人的身份,在某個關鍵的戰役前,徹底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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