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喜和萬秋菊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孩兒,雪白的皮膚,水靈靈的大眼睛,和大妮兒一點幹係都沒有。


    笑起來一顆小虎牙,倒是一模一樣。


    難道她就是大妮兒?


    難道她沒有死?


    記得他們離開的時候,大妮兒雖說病入膏肓,確實是沒有咽氣的,這麽一說,要說活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看看一旁的男人,一身西裝,還穿著皮鞋,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大妮兒現在出息了,扒上了這麽個富貴的公子哥兒。


    她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手上的玉鐲子,都頂頂值錢。


    萬秋菊和蘇喜對視一眼,眼中發光。


    萬秋菊一把撲向蘇白露,摟著蘇白露道:“我苦命的大妮兒啊,你還沒死啊,這可真是太好了。”


    說著擠出幾滴眼淚,“這麽久,我和你爹,還有你弟弟,都在想著你,你這個狠心的閨女,差點讓我和你爹白發人送了黑發人啊。”


    蘇喜也在一旁抹眼淚,聽到這話,又有些不舒服,“你娘說的是,虧我們還為你傷心了這麽久,你這個沒良心的不孝女,現在才找過來。”


    “你倒是在外麵吃香的喝辣的,把我和你老母親還有親兄弟丟在這個地方吃糠咽菜。”


    夫妻倆還有臉說這話,蘇白露惡心透了,狠狠一把將萬秋菊推開。


    “行了,你們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知道。”


    “也別假惺惺了,當初我生了病,還準備把我給賣了,最後禦寒的衣裳都不給我留一件兒,要不是我命硬,早死在你們手裏了。”


    “再說了,誰知道你們來了上海?要不是聽人說有家奇葩給自己女兒配冥婚,我還不知道你們幹的惡心事呢。”


    “我今天來,也沒別的目的,就是要你們好生瞧瞧,我人還活得好好的,可別整什麽冥婚陰婚之類的東西,不然,別怪我翻臉。”


    楊老婆子在一旁已經看傻了,沒想到她隻是想給小兒子配個冥婚,牽扯出來這麽多事情。


    既然女方沒有死,而且她旁邊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這件事情怕是隻能作罷了,她楊家小小屁民,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萬萬不敢和權貴作對。


    還好還沒有給錢,楊老婆子開口道:“既然你家女兒沒有死,這門親事就作罷。剩下的就是您家的家事,我老婆子就不方便在場了,先告辭了。”


    說完就頭也不迴地走了。


    萬秋菊擺了擺手,也顧不上她了,走了就走了,現在她閨女迴來了,看樣子還混得不錯,比給人結冥婚要值錢的多。


    攪黃了這門見鬼的冥婚,蘇白露見她們明顯還在打什麽主意的時候,冷笑了一下,拉著慕斯言的手就要走。


    “你們打什麽主意,我清楚得很,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過去的蘇大妮兒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可不像過去那樣好欺負。”


    “我勸你們還是安分一點,不然出了什麽事情,可別怪我。”


    說這話的時候,蘇白露狠狠盯著萬秋菊和蘇喜,直把兩人看得有些發毛。


    萬秋菊迴過神,立馬變了一副嘴臉,也沒有剛才母女情深的樣子,素日的尖刻一下子出來了。


    指著蘇白露喝罵道:“你這個不孝女,好啊,你翅膀硬了,想扔下爹娘老子,一個人享福,天打雷劈的貨。”


    “你休想,老娘生下你,把你養這麽大,敢不孝順,信不信我去衙門告你。”


    蘇白露聽了覺得可笑,原主從三歲起就幫著喂雞喂鴨打豬草,五歲幫著洗衣做飯做家務,七歲開始就下地幹活,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家裏的地基本上就隻有她在種。


    養活一家子這麽多年,萬秋菊、蘇喜還有蘇立春這三個人,一個不如意就對原主又打又罵,就算做個丫鬟還有口喘氣的機會,原主像老黃牛一樣兢兢業業地幹了這麽多年,什麽好沒得到,最後卻落得個被拋棄等死的命。


    “你去告吧,你當現在還是過去,新世界了,民國了,孝不孝可不是由你一張嘴巴說了算。”


    “再者,我已經嫁人了,不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你們有什麽權利告我?新的民律草案可沒說出嫁的女兒在這個範圍內。”


    今年年初,政府已經出台了新的《民律草案》,該草案一出,可謂是轟動了整個文人圈子,包括上流圈子也都知曉了。


    現在的父母告子女忤逆可不同封建時期一樣了,這草案中明確指出,父母隻能對未成年的子女進行懲戒,或者送到懲戒所,對於已經出嫁的女子,可沒這個規定。


    “倒是你那大兒子,送到懲戒所待一段時間倒也不錯,生得整天惹是生非,你說呢。”


    萬秋菊和蘇喜整日在家中像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外麵發生了什麽變化都不知曉,哪裏懂得這些。


    不說這臭丫頭說的什麽新草案,再說,如果去告官的話,她也不敢。官字兩個口,她沒錢沒勢的,可不敢去觸老爺們黴頭。


    偷偷瞧了瞧眼勢嚇人的男人,也不知道大妮兒這個賤蹄子哪兒找來的,看著不像是普通人,說不定在衙門也認識幾個人,想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蘇白露沒什麽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要說幹脆就一次說清楚,“況且,我說的什麽意思,你自己清楚。蘇大妮兒這輩子投胎進你家,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黴,自走路利索開始,就開始做活兒,不盡的打罵,當苦力養活你一家子,還不知足,淨想著敲骨吸髓,像螞蟥一樣爬在蘇大妮兒身上吸血,在逃荒中丟下蘇大妮兒的那一刻,你們捫心自問,有沒有一點點愧疚。”


    原主已經死了,蘇白露不知道她在離開的一刻是釋懷還是怨恨,反正她深深地厭惡這一家子。


    蘇白露笑著,平靜地將原主的遭遇說了出來。


    慕斯言沒想帶現實比他猜想的還要令人難受,心中澀得厲害,看向蘇家人的臉色也越來越危險。


    萬秋菊還試圖狡辯,“大妮兒,你誤會我和你爹了,那時候實在是太苦了,你不為我和你爹想,總要為你兩個弟弟想想吧,逃荒的路上死了這麽多人,咱們的糧食也不剩多少,身上也沒什麽錢,我們也是沒辦法呀,一家子人,總不能為了你一個人,都死絕了吧,這樣叫我們怎麽對得起祖宗?”


    說來說去,這些話都是狡辯,蘇白露也懶得和這些人拉扯。


    慕斯言站起來,掃視了蘇家人,眼中寒光閃現,沉著臉道:“她已經嫁入了我家,你們最好不要再打什麽主意,後果不是你們能承受的。”


    說完拉著蘇白露就離開了。


    萬秋菊和蘇喜嚇了一身冷汗。


    待蘇白露和慕斯言走了半天,兩個人湊到一起鬼頭鬼腦地盤算起來。


    蘇喜剛才沒怎麽出聲,這會兒倒是神氣,“都怪你,生了個沒用的賠錢貨,現在得意了,囂張了,老子都不認了。”


    萬秋菊不服,“沒有你這個窩囊的爹,哪兒有這個賠錢貨?”


    “剛才那個小賤人在的時候,怎麽一聲不吭,現在倒好,拿我撒起氣來了。”


    “不行,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眼見金山就在眼前,萬秋菊不甘心放過這個機會。


    “小賤人,敢不孝順爹娘,也不看老娘答不答應,就算官府不管,我也要攪她個天翻地覆。”


    先到自己剛才竟然忘了問那賤蹄子的珠子,萬秋菊不禁懊惱,急忙追了下去。


    店鋪中早已沒了蘇白露的影子。


    萬秋菊揪著蘇立夏的領子問道:“你大姐呢?你姐夫呢?”


    蘇立夏剛才幫著倒了茶水就下來看店了,對上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還不知道蘇白露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姐。


    “什麽?我大姐?大姐不是早死了嗎?”蘇立夏疑惑了。


    萬秋菊一個巴掌打過去,“你這個蠢貨,誰說你大姐死了?剛才那個女的就是你大姐!那個男的就是你的大姐夫!”


    “真是一點都不及你大哥聰明,蠢得傷心!”


    蘇立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懵了,大姐?大姐還活著?剛才那個女人是大姐?


    想起大姐從前的模樣,從那個女人的身上,蘇立夏一點都看不出大姐的影子。沒想到竟然是他的大姐。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闊氣的公子,開老爺車的公子,竟然成了他的大姐夫。


    蘇立夏還沉浸在震驚和驚喜中,萬秋菊看著他這呆頭呆腦的樣子,加之在大女兒那兒受了氣,忍不住又是一份巴掌。


    “你大姐呢,有沒有跟你說過她的地址?”


    蘇立夏機械地搖搖頭,這件事情還是太震驚了。


    “廢物!”萬秋菊狠狠罵了一句就上樓去了。


    蘇立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下午魂不守舍地,有人來買東西,收錢拿東西頻繁出錯,被幾個客人罵了。


    最後靈光一閃,想到了舒先生。


    他大姐夫認識舒先生啊,隻要問一問舒先生,不就知道大姐的住處了嗎。


    想到自己成了闊氣人家的舅子,他心中就一陣激動。


    還是大姐的命好,前麵有個薛家大少爺,後麵又嫁了個富家公子。


    這下子再也不怕別人來欺負他們了,大哥的腿,求求大姐,說不定能找來好大夫,能治得好。


    這會兒也顧不得看店了,有人來買東西,也顧不得了,蘇立夏朝著樓上喊了一聲,就立馬朝著舒兆晗的方向奔去。


    “砰砰砰!”


    舒家的門被拍得啪啪作響,謝三妞正正在準備午飯,今天顧家小姐過來吃飯,怎麽地也要整治一桌子好菜。


    聽見門上的動靜,還以為她兒子帶著顧小姐迴來了呢,急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跡,急忙去把門打開。


    臉上的笑容在看見蘇立夏的時候瞬間消失,耷拉著臉道:“你來做什麽?”


    蘇立夏顧不得謝三妞的臉色,焦急地問道:“舒伯母,舒先生在嗎?我有急事想問他。”


    謝三妞鍋裏還燉著東西,眼見中午越來越近,有幾個菜還沒做好,哪有時間和他拉扯,直接道:“他出去了,你改天再來吧。”


    說著就要關門,蘇立夏撐在門板上,又問道:“那他什麽時候迴來?”


    謝三妞很是煩蘇家人,敷衍地迴道:“你明天再來。”


    蘇立夏還要再說什麽,謝三妞推了一下他,一把將門關上。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蘇立春失望地迴去了。


    不一會兒,舒兆晗帶著顧慧迴來了。


    謝三妞熱情地將人迎進了屋中。


    又是端茶又是噓寒問暖的,兩個女人宛若親生母女。


    舒兆晗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想起了他第一次帶白露到家中做客的事情,母親前後的區別對待,有了對比,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倒茶的被子是新買的陶瓷,清洗得幹幹淨淨,不會有什麽缺口,會將嘴唇割傷。


    飯菜也是提前打聽了顧小姐的喜好準備的,兩個女人和和樂樂,舒兆晗靜靜地吃完午飯。


    就這樣吧,他自嘲一笑。


    吃完飯,顧慧要幫忙收拾碗筷,謝三妞硬是不許,兩人推脫了半天,終究還是謝三妞一個收拾了殘局。


    幾人坐著喝茶閑聊,不免聊起了蘇立夏一家。


    “那家子也是心狠的,聽說她家大姑娘已經死了一年,連屍骨都沒有,竟然還有臉拿她配冥婚,據說要得還不少呢,和楊太太拉扯了好幾天,不知道能不能如願。”


    顧慧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想到那女孩兒的命運,不免悲憫。頗為好奇,“這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父母?”


    謝三妞不屑地撇撇嘴,“你人兒小,沒見過世道險惡,比這些人還惡的有的是。”


    “不過這家人著實不是好的,做生意缺斤短兩,我吃過一迴虧,再也不敢去他家買東西。”


    兩個女人嘀嘀咕咕地嘮起了鄰居們的八卦。謝三妞像是說書的一樣,說的煞有其事,活靈活現。顧慧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平日裏不是讀書看報,就是做針線活兒,打理家務,哪裏聽說過這樣的事情,聽得津津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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