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競從小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個孤兒。


    因為他和養父母的姓氏不一樣,雖然如此,鹿家夫婦對他還是像親生孩子一樣養育照顧他。隻不過,畢竟不是親生的,關係中總是有一層隔膜。


    這層隔膜並不是他刻意想要疏離養父母造成的,而是他隱約感覺到養父母總有一天會把他送出去,所以不敢對他有太多承諾。


    他們也有意無意地在迴避他的問題——“為什麽父母不要我”“為什麽我姓宋”。


    每到這個時候,養父母總會相顧無言,最後用“我們是愛你的”來搪塞過去。


    隨著年齡漸漸長大,宋競內心的孤獨感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己是不屬於任何地方,那種被親生父母拋棄的挫敗感是任何關愛都無法抵消的。


    很少出現的小姨,每年都會在他生日那天來家裏,為他送上這一年的生日禮物,然後在他吹蠟燭時偷偷紅了眼眶。


    他開始向養父母打聽小姨的情況,直覺告訴他,自己和這個不熟悉的小姨肯定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聯。


    養父母隻是說,小姨隻是小姨而已,她是一名聯合國組織下的無國界醫生,常年在第三世界的貧困村落裏幫助那裏的兒童治療疾病。


    養父母都是醫生,小姨是醫生,也不足為奇。


    小姨叫鹿弭,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每次離開時都會掛著溫暖仁慈的笑容對他寄予厚望:“我們宋競要健康快樂地長大。”


    半年前,鹿弭所在的組織傳來消息,她跟隨部隊在那個戰亂國家的當地戰區救治平民時,被流彈射傷,沒有搶救迴來,不治身亡了。


    宋競十五歲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就在事故發生的下個月,那個每年來拜訪一次的小姨變成了飛機上被抬下來的一具冰冷的遺體。


    小姨的葬禮很簡單,她朋友不多,大部分的同事還都在世界各地忙著救死扶傷。她走的時候很孤獨,也很安詳。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犧牲,她至少是沒有白活過。可惜太年輕了,才三十幾歲就沒了,多可惜。


    宋競站在她的靈柩前,為她獻上一朵白玫瑰,看到了她胸前放著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個小男孩抱著玩具熊看著鏡頭招手的照片。


    小姨的外國醫生同事走過來,鄭重地按按他的肩膀,語氣悲傷道:“這張照片她一直隨身帶在身上,對她來說很重要。我們每次都問她照片裏的小男孩是誰,她說是她最重要的人。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結婚生育,所以不便再繼續問下去。”


    那位外國同事在靈柩前緬懷完,放下白色的玫瑰花就走了。


    唯獨宋競還站在那裏,周圍的人來來去去,隻有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靜靜看著棺槨裏不會再對自己送上生日祝福的年輕女人。


    那張照片實際上是一段視頻裏的片段截圖。


    從小到大,養父母會給他拍很多家庭視頻,留下珍貴的成長記錄。那段視頻裏,是他還沒到兩歲時第一次完整說“媽媽,我愛你”的視頻。


    在和養父母一起整理小姨的遺物時,宋競發現了她的日記本。


    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他親手揭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更殘酷的現實擺在那裏,自己是一個年少衝動的女孩子懷著滿腔愛意誕生下來的錯誤。


    宋競請求養父母帶他去找自己的生父。


    他想親眼看看是自己的生父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足以讓一個為愛癡狂的女人犯下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然後把自己的孩子丟在一旁,滿世界贖罪彌補,最後死在異國他鄉。


    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將他拋棄了。


    宋競沒想到,站在他生父旁邊的這個笑起來仿佛能融化冰雪的女人,卻用誠懇的語氣征詢他的想法:“以後你跟我們一起生活,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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