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醫院的高級病房裏。


    當傅戚朝走進病房裏時,一身藍色病服的傅紹庭坐在輪椅裏,正癡癡地麵對著白色的窗戶。


    熾烈的白色陽光,如一座無形的白色巨塔,把他罩在裏麵。


    傅戚朝從未看過自己大哥這麽麻木頹然的樣子,如一座逐漸消失的冰山,底部正在慢慢沉入黑色的海底。


    哪怕在被告知兩條腿再也無法走路後,他也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他那雙黑色的眼睛裏,被無數的悲傷填得嚴嚴實實,滿滿當當,連一絲其他的情緒也穿不進去。


    是因為沈般般死了,他大哥才變成這樣子的嗎?


    婚禮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哥為什麽突然從婚禮現場離開?又為什麽開車追著沈般般的車,在錦江大橋上把沈般般“逼”入了墜江的地步?


    太多的疑問盤旋在傅戚朝的腦海裏,他不敢問傅紹庭,那段時間他太不正常了,沉默到幾乎消失不見,很久都沒露麵。


    直到被宋寒周撞出車禍後,他身體裏所有的沉默有了發泄的渠道。


    傅戚朝再看到他,是滿身鮮血被推入手術室的傅紹庭。


    在他心目中如山偉岸沉穩的大哥倒下了,躺在血泊裏,奄奄一息,手裏緊緊握著一條被鮮血染紅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絲帶。


    那是一條女人的絲帶。


    傅戚朝根本不敢想,那會是沈般般的東西嗎?


    他大哥快要被車撞死了,手裏卻緊緊抓著一個女人的東西死也不放手。


    傅戚朝不敢再想下去,他無法想象大哥會和沈般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傅戚朝率先打破了病房裏的沉默。


    “大哥,你說有話跟我說,是什麽重要的事嗎?”


    輪椅上的人動了,緩緩轉過輪子,傅紹庭左邊眉峰上那道疤,給他那張冷硬頹然的臉留下了永遠的注腳,從疤痕處,割裂了他的靈魂。


    他的聲音不帶有一絲人氣,就像是一台機器,執行著活著的指令。


    “接下來我告訴你的事,不要讓家裏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媽,她心髒不好。不要讓她知道真相。”


    這是傅戚朝自從傅紹庭醒過來後,聽到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傅戚朝不由得上前走近兩步,金絲眼鏡後麵折射出不安的餘光,落在身側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握緊。


    “什麽真相?”


    窗戶裏,白色的陽光,漸漸向裏麵偏移,也把傅戚朝的身影罩進去了。


    傅紹庭抬起目光,看著他,慢慢說明了一切。


    這一層樓的走廊上,安靜異常。


    隻有風吹起白色窗簾,在走廊上,如教堂裏貞潔的白紗般緩緩吹起,起起落落,不安地飄蕩。


    突然間,從病房裏傳出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劃破了一切安寧。


    病房內的白光中,在傅紹庭坐著輪椅的腳下,傅戚朝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身子彎曲跪伏著,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他雙手掩麵,止不住的眼淚從指縫裏流淌下來。


    從他那雙救了無數病人、卻間接“殺死”了自己親妹妹的手裏,承受著如山洪爆發一樣的淚水。


    在傅家女兒出生的時候,他作為二哥,是第一個抱剛出生的小嬰兒。


    那時他也才7歲。


    從護士那裏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抱過來,無意識的,小嬰兒脖子上的一個小紅點,成為了他記憶裏很難想起的一個記憶點。


    他總是不經意間,在看到沈般般脖子上的那顆朱砂痣時,不由得會被被勾起一股莫名煩躁的情緒,過去種種對她的無視,對她的鄙夷,對她的惡言相向,對她的見死不救。


    在她確診了血癌那一天,還對她說出那麽傷人的話。


    般般她當時,該有多痛苦……該有多無助……多絕望……


    那是她的妹妹……


    他親手抱過的孩子……


    三兄弟裏,他是第一個抱妹妹的哥哥。


    【“是妹妹。妹妹的脖子上也有一顆痣呢。”】


    這個已過三十的男人,哭得像個崩潰的孩子,迴到那一年7歲時第一次抱小嬰兒時期的他,不斷閃迴的白光裏,那顆朱砂痣,被他遺忘了太久太久。


    病房裏,持續不斷地傳出來壓抑已久的哭聲。


    “你打算拿傅洛……那個女人怎麽辦?”


    傅戚朝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連站都站不穩,那副金絲眼鏡,已經被他捏斷了。


    手掌心裏紮了無數的碎片玻璃,滿手的鮮血,一滴滴落在腳下。


    傅紹庭轉動輪椅,再次麵對著白色的窗戶,死神般的聲音從十八層地獄裏發出來。


    “讓她活著。比死更痛苦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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