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拜別婦人,順著這裏的窄梯來到地麵。


    果然,他們一出現,場麵又全部陷入安靜,婦人孩子很多,男人很少,都去做工了。


    周圍榆樹依舊非常密集,也不知道現在處於哪個方位。


    朱鼎順到鍋邊看看,一鍋水,幾把米,一勺鹽,一盤鹹菜,所有人吃的都一樣。


    問話可能會嚇著他們,朱鼎順給梁小小使了個眼色,三人又返迴地道。


    “將軍,咱們迴去吧,哪裏都一樣,繞的太遠俺也迴不去了。”


    “我有個問題,你爹怎麽領導他們的?”


    “每戶都有勞力,輪流去運河做工,或者輪流練武,十戶一個頭領,百戶一個村長,三萬人六個鄉,時刻保證有三千青壯保衛這裏。”


    “你沒明白重點,我是問你爹如何保證公平,有人鬧事如此懲戒。”


    “我爹為何要保證公平?他是大夥推舉出來的,又不是他要做頭領,我爹還不想做呢,有人鬧事別人會懲罰他,用不著我爹出手。”


    “別人是誰?”


    “所有人呀!”


    “聽起來還是有人鬧事,他們在鬧什麽?”


    “隔三差五都有,鬧著娶媳婦唄。”


    朱鼎順有給自己一耳光的衝動,思維差異呀。


    沉默了一會又說道,“孤明白了,你爹和諸位頭領很清楚,你們已無法擴大,三萬人是極限,新兄弟隻能在外麵。”


    “將軍真聰明,外麵太亂了,兄弟們越來越多,他們都想來,這裏根本放不下。俺們隻好把他們變成名義上的自己人,依舊讓他們住在自己家裏。但好多地方都在學俺們,多的兩千人,少的幾百人,外麵越來越亂,地道越來越多。”


    朱鼎順笑了,“小小,如果你願意的話,孤決定與你結拜,賜你一個郡主封號。”


    小姑娘啊呀一聲,完全沒聽懂。


    朱鼎順對秦孝明道,“咱們忽略了一個問題,百姓的訴求很簡單,隻需要一個看得見的承諾,我們不能視而不見,按他們的規矩做自己人即可,小小是這地方所有人的女兒,太簡單了。”


    秦孝明當然聽明白了,但她不懂處理問題的關鍵,“妾身覺得您讓小小入王府更簡單,給他們幾十萬兩蓋房子,立刻感恩戴德。”


    “幾百萬兩對孤來說也不難,問題是稷武王不能這麽做,凡事想想以後,給銀子完全是鼓勵別的地方動亂鬧事。”


    秦孝明頓時訕訕無語,自己確實考慮的簡單,但轉瞬又說道,“不可結拜,這與送銀子也沒多大區別,甚至影響更壞,鼓勵百姓練武做俠客。”


    也是,難辦。


    朱鼎順沉默間,梁小小問道,“俺為什麽做郡主?那是不是在京城?”


    “出去再說吧,咱們再轉轉。”


    三人開始沿著第一層的地道返迴,這裏人很多,每隔十幾丈就有一群人在草棚下圍坐吃飯。


    他們聊天打屁很熱鬧,看到小小擺擺手打招唿,看到後麵的兩人,又瞬間收起笑臉,努力讓自己顯得有氣勢。


    嗬嗬嗬~


    百姓們內心很清楚,他們遲早躲不過這麽一天,努力用自己的卑微顯示他們的力量。


    一個挨一個窯洞,朱鼎順瞧了十來個。


    大多都一樣,裏麵就是木板土床,從不燒炕。勤快點的人牆壁也是木板,大多還是土牆,經年累月磨的發亮。


    但如此穴居條件,門窗卻非常精致,甚至遠比外麵普通村落的門窗更講究,他們也打掃的幹幹淨淨。


    吃喝拉撒睡,人類最基本的行為活動,吃喝一起,拉撒睡也很規矩,廁所全在外麵的林地中,不準在下麵洗衣服、放尿盆,不準隨便扔東西。


    朱鼎順為此還到地麵看了一下廁所,架子上整整齊齊的尿盆把他逗笑了,但也放心了。


    他們,有自己成熟的規矩。


    他們,有樸素的社會治理架構。


    暴力歸攏,破壞他們的‘天’,必然得到暴力迴應,血肉生命算什麽。


    唐王寨,榆園。


    華夏文明刻到靈魂深處的‘桃源’。


    表現方式不同,深層動機卻大同小異。


    這是個悖論,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無論何種手段、何種力量都不行,但當權者不應該剝奪百姓追求桃源的權利,也或許,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心中的桃源。


    朱鼎順低頭沉思間,前麵的梁小小突然停步,迴頭笑道,“將軍,我們距離總堂出口還有差不多一裏,我家住這裏。”


    “嗯?你也住這裏?”朱鼎順吃驚了,自己也無法這樣同吃同住。


    “嗯,您跟我來吧,咱們歇歇腳,俺娘十三年前就去世了,後來有一個姨娘,六年前難產也走了,爹沒有再娶,別人願意他也不願意了,又沒有什麽家產非得兒子來繼承。”


    “你有很多師兄弟吧?”


    “沒有,俺爹說女兒學武為防身,兒子學武會生事。”


    朱鼎順嗬嗬笑道,“梁敏如果這麽說過,老子就給他百萬兩銀子築村,一定是葉廷秀所說。”


    梁小小臉色一紅,補充道,“俺爹說葉大伯說的。”


    “你沒有師兄弟?”


    “有…有很多,但都是私下叫著玩,俺爹沒有正式收過任何徒弟。”


    朱鼎順點點頭,“你爹不傻,收徒弟免不了厚此薄彼,那是害他們、害自己、害榆園,若出現師門爭鬥,榆園頃刻瓦解。”


    “將軍真是太聰明了,難怪您…俺說啥你都能猜到原因。葉大伯經常和俺爹鬥嘴,他每次都是氣唿唿而走,過幾天又長籲短歎迴來了。”


    朱鼎順突然發現自己又忽略了件事,“葉廷秀沒有兒女?”


    “大娘與大伯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好不容易做官有了俸祿,可惜難產死了,大伯萬念俱灰未再娶,他是僧人呀,您不知道?”


    “啥?僧人?”


    “對呀,大伯做官是為了完成奶奶遺願,他老人家帶發修行,是普濟寺的僧人,俺爹就是故意惹他生氣,讓他不敢離開。”


    朱鼎順扭頭與秦孝明對視,均看到彼此眼裏的震驚。


    原來這片土地的人個個滿腔赤膽,各自竭盡所能,用自己的方式維護這一方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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