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南京,空氣中散發的氣味讓她難以唿吸,安頓好沈老六和喬一後,沈若茜獨自出來了,走在蕭條的大街,輕車熟路的來到金陵城曾經最大的妓院。


    妓院老鴇做了一輩子鴇母了,什麽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她能活到這時候,也是有本事的。


    對於沈家那個美麗動人,聰慧過人的大小姐還是見過的,可在這種地方見到,就不得不深思了。


    在風月場所這樣的地方,她見過的姑娘大多是開始的時候死活不願意,到後期的麻木不仁,千金大小姐淪落風塵,也不是沒有的,可這主動送上門的人,一個美人兒,千金大小姐,還是頭一次見。


    夜晚,日軍為即將加入的天才醫學,生物學雙博士的宮本陌舉辦了歡迎會,而地點,就在這家妓院。


    這是她早就打聽清楚了的,不然,她也不會選擇來這樣的地方,免得祖父泉下有知,隻怕也是不能閉眼的。


    沈若茜換上了一件墨綠色的日本和服,畫了一個濃妝,比原來的模樣大了幾歲,卻多了一絲成熟的美,美得讓屋子裏的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在這樣的地方,自然是經曆過風雨的,再加上上頭打過招唿,自然不會去惹麻煩!


    沈若茜看著鏡子裏的人,迴想著前段時間看到的報紙,迴憶起那人的臉:宮本,多年不見,你,可好?


    你可會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幫幫我,可是,我似乎已經將你傷得徹底可!


    思緒飛到三年前的美國,她一身洋裝,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在前麵編了兩根小辮子,其餘的隨意披著,青春靚麗,他們並肩在學校的林蔭小道上,那個陪伴了她幾年,教導她知識,陪伴她三年的人。


    “若茜,我要迴我的故鄉了,你願意……”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她低下了頭,說了句對不起,轉身走了,就給他一個背影,他不知她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淚如雨下!


    她不知,他被拒絕後的痛苦與失望!


    宮本陌在第二天就離開了,至此,再無聯係,也是,天南地北,又時逢戰亂,怎麽聯係。


    隻是她沒想到,時隔三年,她竟是在報紙上看到他的消息,而他們的再見,卻是……


    歡迎晚會很快便到了,貴客到的時候,鴇母才把他們請出去,訓示了幾句,無非就是好好招待,不然小命不保。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情懷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人類,人性大概如此,不是切身體驗,大概感覺不到這種病態中的悲涼。


    不久前,這裏還是人間煉獄,如今,這裏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到了廂房門口,鴇母賠笑著說將這裏最美的姑娘叫了過來,讓太君們挑選,就像挑選蘿卜白菜一樣!


    隔著廂房的姑娘們,有的恍若未聞,似乎已經習慣了,有的憤憤不滿,卻又敢怒不敢言。


    隻有沈若茜,含著期待,一牆之隔,兩個世界。


    宮本,不知多年後再見,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會做何想法,你又會如何做。


    鴇母進來又說了幾句,帶著她們,不管心裏怎麽想,所有人掛著笑臉,至少,相較於尊嚴的死去,她們願意屈辱的活著。


    一群姑娘,確實很美,笑得嘴甜最美的,是正中間的沈若茜。


    她誰也不看,就看著那個坐在最顯眼位的英俊男子,眼睛眨也不眨的,就那麽笑著。


    這是她三年多來第一次見他,不是報紙,而是麵對麵的,他是眾星捧月的客人,而她,是任人挑選的花樓姑娘。


    多年的朝夕相處,若說她沒有心動過,那是假的,她在國外學習的一身本領,大多是他教的。


    如果,他們之間,不是隔著國仇家恨,那該多好啊!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宮本陌今日本不想來的,可耐不住他們的熱情,想著日後要合作,在不情願也跟了過來,可他自始自終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


    等知道來的竟是花樓這種地方,更是不滿了,臉上大寫的我不高興!


    在踏入大門的那一刻,耳邊響起一到清脆悅耳的聲音:宮本,我跟你說啊!我最討厭那種始亂終棄,出入秦樓楚館的人了,一個字兒,髒。


    一開始,他不明白什麽是秦樓楚館,後來懂的中文多了,便也知道了,對於她的話,他自始自終都是記在心裏,可是,當他鼓起勇氣,委婉的向她表明心意時,她卻拒絕了。


    她拒絕得那麽幹脆利落,卻讓他措手不及,隻得狼狽的離開……


    他的心碎了,他逃離了,離開了,他以為,時間會談忘一切,確實,他沒有再想起那些過往,因為隻要他一想,心,就疼得難受,時間越久,他越是忘不了,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


    來中國,他本是不願的,可是想到了這裏是她的故國,她曾經生活長大的故鄉,他鬼使神差的來了。


    在鴇母出現時,他的臉上難掩厭惡,與自嘲,可是,在那一群花兒一般的女子出現,他就在其中時,他愣住了,他知道,她認出了他,她比從前更美,她的音容笑貌,每當午夜夢迴,總能出現。


    可,那隻是夢。


    當注意到不隻是他,其他的人也都看著她時,他先前的不愉快都沒了,伸手指著她,讓她過來。


    今日,他是主角,沒有人會跟他爭,所以,她來到了他的身邊,時隔三年之久,他將她半擁入懷中,是那麽的真實。


    歡迎會才剛剛開始,可他,卻滿腹疑問,她是什麽時候迴國的?她是怎麽淪落至此?


    她那麽驕傲,那麽高貴的人,淪落到這種地方,這種她最討厭的地方。


    隻怕會比死還難受吧!


    不可否認的,他心疼了,想了無數的可能,卻怎麽也。想不到……


    沈若茜在宮本陌指了她,並不意外,可在被他擁入懷時,心裏有一陣的苦澀。


    宮本,若是我們之間沒有國仇家恨該多好啊!


    她仰頭,看著那個高了她一個頭的男人,他比從前更加英俊迷人,卻多了一絲的冷漠與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宮本,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她很想問一句,可是,她是來找五哥的,六哥和喬一還在等著她,大哥和家人也在等著她!


    他來到了中國,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傻子也知道他是來幹什麽!


    他學富五車,知識淵博,身手矯健,甚至是有名。的天才生物學雙博士,但她知道,他最厲害的,是身手,是腦子。


    宮本,也許,我們的相識相知,隻是為了學習,然後,他日戰場相見,來一場故事裏所說的相愛相殺!


    隻不過故事裏的主角最終都是幸福結局,而我們,注定了是一場夢、一場錯、一場悲劇。


    “給我倒酒(日語)”宮本陌壓下心中起伏情緒,看也不看的吩咐。


    一下子,所有人都看著她,其他的姑娘是聽不懂話,疑惑的看著他們這邊。


    沈若茜眼中閃過一抹落寞,果然,時間是個好東西,它可以磨滅一切。


    從前,他是一個溫柔有禮的翩翩公子,而如今,嗬,嗬嗬嗬。


    而那些軍官卻是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們,心中想什麽就隻有他們知道了,不過有一個看似官銜最高的軍官用蹩腳的中文對沈若茜說道:“花姑娘,宮本先生是請你給他倒酒。”


    沈若茜微微一笑,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的日本人都驚訝了:“你還是別為他辯解,這位宮本先生可沒有半點兒請的意思。”她其實是想說說不好就不要侮辱了她們博大精深,源遠流長的中文。


    可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強行將心裏的不滿壓了下來!


    她一口純正的日本東京口音,所有人都驚詫了,特別是那個為宮本陌辯解的軍官,也是有些尷尬。


    沈若茜雖然這樣說,但還是倒了一杯酒,可宮本陌卻得寸進尺的讓她喂他。


    沈若茜微微一笑,笑得那麽淒苦,芊芊玉指端著小小的酒杯,緩緩送到他的唇邊,卻在下一秒粗魯的罐進去,還笑眯眯的問:“宮本先生,好喝嗎?(日語)”


    宮本陌被嗆得滿臉通紅,看著那個笑得得意的小女人,那顆冰冷的心終究柔軟了!


    也不顧在場驚訝的目光,自己倒了一杯酒,以唇度之,在沈若茜訝異的目光之中笑問:“好喝嗎,哦!我忘了,你不喜歡喝酒的。”


    沈若茜生氣了,他怎麽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樣對她,真當她是淪落風塵的女子了嗎?


    若不是還想要從他口中打探哥哥的消息,她早就掀桌了。


    歡迎會結束後,她被宮本陌帶走了,坐在車上,看著越來越熟悉的風景,直到車在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宅院門前停下,她紅了眼眶。


    這裏,是她的家,她曾經生活了十多年,她長大的地方,沒想到,不過數月,卻物是人非。


    宮本陌將她送到給她安排的房間,秉退左右,他提起勇氣,想要再問一遍當年的問題,可奈何,還是沒有機會問出口。


    “宮本……”


    “若茜……”


    兩人同時開口,而他,習慣了讓著她,自然讓她先說了!


    “你先說。”宮本陌自嘲,原先,他以為她淪落風塵,可後來她跟著他離開,沒有一個人阻止,也沒有說什麽,她甚至都沒有去收拾東西,便知道,她是自己送上門的!


    那一刻,他忽然希望,她是特意去尋他的,可他怎麽會認為她是特地來找他的,就算是,大概也是有什麽事情需要他幫忙吧!


    果不其然,她就是來找他幫忙的!


    “宮本,我哥不見了,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南京城,我能找的人,隻有你了。”她有些擔心的扯著他的袖子,每次,她需要幫忙,害怕他不答應時,就是這動作,這麽多年了,她竟然……


    沈若茜的話,他本來因為再次相見歡喜不已的心再次沉寂下來,壓住他疼痛的幾乎不能唿吸的心髒,冷漠的問道:“那麽,我有什麽好處呢?”沈若茜,你怎麽可以這樣心狠。


    你們中國有句話,最毒婦人心,果然名不虛傳,是不是沒有你哥,是不是即便插肩而過,你也不會看我一眼!


    我宮本陌是不是該感謝你,在你心裏我還有點價值,可我為什麽,還那麽惦記你呢?


    好處?


    沈若茜一頓,原來,他們都在變,她以為的曾經,再也迴不去了,曾經對她予以予求的宮本陌,任她無度索取的宮本陌,如今,也知道提要求了。


    一滴淚滑落,不知道燙了誰的胸膛。


    宮本陌慌了,正打算答應,沈若茜卻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宮本陌愣住了……


    衣衫滑落,不知道亂了誰的心!


    如果命中注定今生有緣卻無分,就讓我任性妄為一次,自此以後,兩不相幹!——沈若茜。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願意就此沉淪,在不願醒來。——宮本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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