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地在房頂彈琴,倒真有些曲高和寡的意味兒。遠處的燈光漸次熄滅,再遠處是重疊的黑色山巒,是燕陳的分界線。玲瓏隨手勾了幾個音符,彈了半曲《廣陵散》。


    周圍非常安靜。


    “你心不在焉。”千照說。


    “是啊,我怕掉下去摔死。”她冷冷地迴了一句,腳下又是一滑,幸好千照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臂。見她沒事,他隨即冷漠地鬆開手,還甩了兩下。


    “能說了嗎?”玲瓏問。


    “說什麽?”


    “中元節那天晚上你說好要告訴我的,你和太子的恩怨糾葛。”玲瓏暗自思忖,他是陳國三殿下,太子便是他的大哥。她也聽坊間閑話,說如今的太子妃與三殿下曾是一對璧人。


    心上人變成親嫂子這戲碼……


    千照看著她,眼裏是好笑:“是嗎?我怎麽不記得?”


    “我猜猜,癡男怨女。”她說。


    千照的眼神猛然變得淩厲,手掌一緊朝著她直接劈過來,玲瓏眼疾手快拿琴一擋!“梆!”一聲巨大的繃弦震耳欲聾,千照手臂發麻,木琴也被砍成了兩半。


    “反應還挺快!”他說,也不知道是揶揄還是讚許。


    “誇我嗎?免了。”玲瓏不屑,估摸著自己剛才說對了,“你是真的很恨太子嗎?”


    “敬重,懂嗎?”他說,“恨是什麽東西?怎麽會跟我沾邊兒?”最後的一個字他吐的非常輕,但玲瓏還是聽出了些許幽怨的感覺。


    “不懂。你說,我幫你牽製住太子,你就送我進宮。不會反悔吧?”她問,心裏卻在想,就算他反悔了,她也能憑自己走進陳國皇宮去。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自然不會,不過我也說過要等你讓我滿意。現在如果你要走,自己迴去吧。琴既然壞了,也不用拿了。”他冷冷地說。玲瓏探頭看了看,上來時爬的梯子正在風中搖擺。她仿佛聽到梯子在哭泣,拚命呐喊著“不要踩我”。


    “還有,我提醒你一點,最好不要亂搞男女關係。”千照突然開口說。


    “什麽?”玲瓏十分驚訝。依照他對什麽都不關心的態度,怎麽會突然說起這個?試問她什麽時候亂搞過男女關係?八成是艾傅跟他說了什麽有的沒的。


    “你總不會告訴我說,你屋裏的那一堆男人都是擺設吧?”


    “一堆?”玲瓏頓時有點哭笑不得,“你怎麽知道?”


    “我告訴你,如果你想轉行做些別的,就去找艾傅!”千照不再看她。


    胡說什麽?


    “你,自便吧!”玲瓏有點賭氣地說。她轉身,一腳踏上梯子中間的隔木,艱難地爬下去了。千照一個人坐在房頂,對著一把破琴和一輪殘月,默默迴味著四個字:癡男怨女。


    千照看著梯子上顫顫巍巍的人影慢慢下移。


    她已經到底了。


    第二天。


    一大早就有訪客。


    玲瓏打開門一看,徐裏抱著一大束花笑吟吟地站在門口。她在心裏默默地哀歎了一聲,李玉,你去哪了?此時,化名為李玉的護花使者李琰玉正被金福六拉著在野外給人看墳,撅著屁股麵朝黃土背朝天地扒草根,根本不知道徐裏正想著辦法要吃玲瓏的豆腐。


    “請問您找誰?”她淡漠地問了一句,“念魚不在,改日再來。”


    她不想看見他,隨口說道。


    “念魚,不要這樣子嘛!”徐裏邊往房間裏進,邊厚著臉皮說,“不要對我這麽冷漠好嗎?明明在說不在,我會以為你是在欲擒故縱博得我注意的喲!”


    “徐公子想太多了,隻是我這一大早蓬頭垢麵的實在不宜見客。”玲瓏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煩,盡量委婉地解釋,“要不您還是先出去吧,待奴家梳洗打扮之後再行見客!”


    徐裏這才注意到房間裏飄蕩的是一股子剛起床的慵懶味兒,因為是女兒家的臥室,所以這種味道便是又嬌又媚的,還帶著些脂粉的香味兒,極大地激發了雄性的狩獵欲望。


    他有些蠢蠢欲動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徐裏一把抓住玲瓏的手,曖昧地說,“一樣很美。”對此,玲瓏隻得尷尬地笑了一下,努力地想把手抽出來。一大早就耍流氓!


    “可是我介意!”


    門口傳來一聲高亢的話語。


    徐裏迴頭一看,差點暈過去,急忙下跪:“太子殿下,我是……”


    逛青樓被上司看見了……


    他“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所以然來。


    “我看,徐司正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這精力旺盛的,大早上起來就忙的不得了。”皇甫千君身著月白色錦袍,風度襲人。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很自然地過來把玲瓏的手從徐裏手裏拿過來,自己拉住,“快起來吧,不用大禮了!”


    “最近怎麽樣?”千君問。


    語氣非常溫柔。


    徐裏一愣,心裏一暖,抬頭看到太子根本就沒看自己,才知道問的是玲瓏。


    自作多情!


    玲瓏低頭:“挺好的,勞煩殿下掛心。”


    “我的人,掛心是應該的。”千君說著,伸手攏去她鬢邊的長發,“徐司正還有事嗎?我記得庫房裏的卷宗還有很多沒有記錄,身為司正是不是應該加把勁兒了?”


    她居然靠上了太子?怪不得對他百般推諉。這個女人還真是有手段!徐裏心裏又恨又妒又氣,還不敢表現出來,隻得急忙迴答:“沒事了,殿下稍安,屬下告辭了。”


    “迴去吧。以後多幹點正事,沒事我也給你加加薪。”


    “是!”


    徐裏走了以後,屋子裏隻剩下了皇甫千君和玲瓏。千君起身出去,說:“我不能時時在你身邊,自己注意點,別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屋裏領。”


    “恩?”


    她訝異地抬頭。


    腦門被彈了一下,玲瓏聽到他說:“髒死了,還不快洗臉收拾,給本宮彈琴洗洗耳朵。”


    “是。”


    她突然就樂了。


    這太子殿下也蠻有意思的。


    從皇後那裏閱完名冊迴來的路上,聶如意“很巧”地遇到了徐裏。她知道這徐裏的父親也是京城裏的官員,而且他本人是太子手下的司正,隻不過因為過於風流,名聲很不好,千君對他也是一般般。


    “太子妃娘娘安好。”徐裏施禮。


    “徐司正請起,不必多禮。”聶如意微微點頭,轉身帶著小香要走,馬車就在不遠處。


    “屬下最近很巧地在一個不太好的地方遇到了太子殿下,還發生了一點不愉快,娘娘不想知道是哪裏嗎?”徐裏低聲地說。聶如意停下腳步,迴了兩個字:“不想。”


    “那娘娘也不想知道是因為哪名女子屬下才迫不得已與太子殿下發生了衝突的嗎?”他繼續說,“太子殿下搶了屬下的人,屬下隻能來找太子妃娘娘說理了。”


    搶人?


    他徐裏真的是以為別人都不敢動他嗎?居然如此大膽!


    “你到底想說什麽?”聶如意猛然轉身,有點不悅,“這可還是在皇宮高牆之內,本宮不介意提醒徐司正一下,隔牆有耳。這般詆毀太子,徐司正掌管律法,這是什麽罪名再清楚不過了吧!”


    “不敢。屬下也隻是心裏鬱悶,所以才鬥膽攔了娘娘的鳳駕,太子妃娘娘走好便是。”徐裏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低頭恭送。


    聶如意沒再理他,轉身上車離開皇宮。


    徐裏看著走遠的馬車露出一絲陰笑。


    坐在車上,聶如意聽著車軲轆的聲音,才來得及細細地想來,徐裏絕對不是個善茬,居然跑到她這裏來挑撥離間。不過皇甫千君最近確實往青花樓跑的勤,作為他最親近的人,她當然有所察覺。


    但是,一直以來她並沒想太多。一來畢竟是皇宮子弟,他沒有三妻四妾,二來青花樓是艾傅的地盤,他也做不了什麽的。不過徐裏說的那名女子又是誰?能讓太子動手搶的女人,若不是徐裏仗勢欺人,事情就複雜了。


    吃飯的時候,聶如意開始旁敲側擊了。


    她命小香端上了一碗綠油油的麵,放在千君麵前:“這是我特意做的,叫做勾魂麵,夫君嚐嚐吧!”


    “勾魂麵?”千君一下子就笑了,湊近親了她一下,低聲說,“還用勾嗎?我的魂不都在你身上嗎?”


    丫鬟們捂著嘴笑。


    聶如意有點臉紅,但還是努力地據理力爭:“是嗎?可我聽說,殿下最近往青花樓跑的勤快,那裏麵定是有什麽更吸引人的東西把魂給勾走了,所以我要用這勾魂麵把殿下您的魂給重新勾迴來!”


    “不過是青花樓裏的一名琴師,琴技實在高超,我跟爹經常去聽。”他吸溜了一根麵條,戲謔道,“太子妃娘娘可以去問問爹,看是不是這麽迴事。”


    聶如意心裏的石頭落地了,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她一定長的非常美吧!青樓裏的女人再喜歡都不可以納為側妃,這是為了皇家……”


    “皇家的臉麵。如意,你想太多了。”千君耐心地從秋葵炒肉丁裏挑出豌豆大小的肉丁一粒粒地夾進她的碗裏,“至於美不美,自然是極美的。不過在我的心裏,你才是最美的!是你提高了我的審美水平!”


    他的笑容讓她心潮澎湃,小鹿亂跳。


    雖然是夫妻,可聶如意還是會在他滿含笑意和寵愛的注視下害羞不已。


    “這是米粥,不是蜜糖!”她匆忙喝粥,一激動給嗆了一下。


    “慢點喝,你這毛燥的性子啊……”千君無奈地說,替她順背,“一直都是這樣子!唉,誰又能知道溫柔婉約儀態萬千美麗動人的太子妃娘娘吃個飯也會被嗆住?”


    聶如意笑了,眼眶裏還有剛才用力咳嗽憋出的淚花:“什麽時候把她請到府上來,我也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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