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先生走進了學堂,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昨日豆蔻初露,而今及笄芳華綻。


    容蕪的及笄禮上,依照大周的習俗,除了由母親親手為她挽發,還需要親近的外族長輩插上簪花,以示全福。


    崔氏眼中泛著欣慰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拾起女兒的烏絲,拿著木梳一點點地全部順通,而後靈巧地彎出一個好看的發髻,露出了清晰的側顏。發髻挽好,一旁的謝氏微笑著從懷裏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後,裏麵的玉石芙蓉簪瑩瑩生輝,連容蕪都看呆了一瞬。


    謝氏緩步走來,細細端詳著精心裝扮過的容蕪,伸手將手中的發簪插入了濃密的烏發中,芙蓉雕花映襯著美人的芙蓉麵,當真般配。


    謝氏微微失神,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在她耳邊輕聲歎了句:「如果晏兒見到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容蕪身子一震,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謝氏並沒有在意她的反應,掬起一縷發,聲音輕柔的隻有兩人能夠聽見:「這個發簪,本是晏兒精心準備來提親時送給你的……」她聲音哽了哽,一時想起當年為了取這塊玉,姬晏親自出京尋了多少地方,又拖了晉國太子萬裏才得來,一琢一刻,都是他親手做出來的,多少個夜晚舉燈不寐,草圖畫了改,改了又重畫,有著潔癖的公子晏的書房內,一段時間裏地上隨處可見扔廢了的紙團。


    她忘不了兒子將這個簪子交給自己時,既心碎又虔誠的模樣……


    ——母親,這個簪子,由您交到她手上吧。


    ——雖然已經沒有了理由,但要我扔掉,也舍不得……


    「就當是,當哥哥的祝福吧。」姬晏最後的一聲輕歎,謝氏轉述給了容蕪。


    「多謝謝姨,多謝……姬哥哥。」容蕪後退半步,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垂頭時忍下了泛濕的眼眶,再抬起頭來,目光堅定而溫柔。


    因果輪迴,這一世她遇見了庾邵,而姬哥哥,也終會在冥冥中尋到自己的果。上輩子疲憊的糾葛落下太多的遺憾,如今,一切都向著越來越好的方向進行著,誰知道在下一刻,又會有什麽更好的相遇呢。


    在庾邵隨太子晉離開後,姬晏坐鎮閔京,牽動大周的各方勢力,總會為前方雪中送碳,緩解了不少壓力。蠻夷餘孽走投無路隻要敢入大周地界,無不是有去無迴,周晉兩方配合默契,短時間內讓兩國邊境重現安穩,太子晉也於上月打破敵勢的施壓,登基封帝。


    如此,歸期也該近了吧。


    鳧山,朝恩寺內香火繚繞。


    容蕪跪在佛祖麵前,嘴裏輕聲道:「信女容蕪,今祈於殿前……佑庾邵平安一世,早日歸來……」


    磕過三個頭後,起身走出了殿內,一抬頭,卻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本想直接走過,奈何那人眼神太過專注,讓她忽視不得,路過時被叫住:「你剛剛,在做什麽……」


    容蕪詫異地看他一眼,平淡道:「當然是為我的未婚夫婿祈福,怎麽,庾二公子對這也感興趣?」說完冷哼了一聲,徑直走了過去,錯過了庾鄺倏地瞪大的雙眼,裏麵涵蓋了震驚、驚恐、彷徨、無措……種種情緒一同襲來,讓他仿佛承受不住,身子向後倒了好幾步。


    他身上鬼魂未淨,耳目比常人要敏銳許多,方才容蕪的祈禱他聽的七七八八,尤其那聲庾邵更是深深印在他的腦中,絕對不會聽錯……


    庾邵……竟然沒死?而她口中的未婚夫婿不就是……


    就在這時,已經走遠一段距離的容蕪又停下了腳,緩緩轉迴身來,望向他語氣複雜道:「庾鄺……這麽多年了,你做過的事天在看,我本厭你至深,奈何……再無惡不作之人,也總有人願意一再給他機會,原諒他……」輕歎一聲,帶著絲無可奈何,眉眼有種疲憊,也有些勸慰與期盼,「你也好好想想,莫要……莫要總要別人失望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越被親近之人傷害,越是遍體鱗傷。某個人不在乎自己,可她在乎,她不願再見他那人用無謂眼神掩蓋受傷的倔強模樣了……


    庾鄺木木厄厄的站在佛堂門口,內心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咆哮……


    ——你聽到了嗎?!那人重生了,當年我教你在他前世身隕之地布下的鬼陣不會有錯,就算中途出了什麽意外,隻要在滿十年之期後的第十一個年頭內,再次在鬼陣內滴入九滴血,鬼陣便能大成,讓他九轉不得歸一,魂魄具碎,永遠都無法入輪迴轉世。


    ——走啊!今日你來的目的不就是完成鬼陣,如今更需抓緊,免得再生狀況!


    ——隻要完成了鬼陣,你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生生世世都再無兄長壓在頭上,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記得在大成後,將壓陣的半個魂魄留給我,有了這等至純至澈的護魂,等了百年的凝形轉世終於指日可待了!


    庾鄺腦子陣陣抽痛,忍不住怒吼一聲:「閉嘴!!」


    待腦海中終於安靜下來,庾鄺拖著狼狽的身形來到了鳧山半腰,一路上記憶中兩人的形貌不停轉換,一會兒是幼時的庾邵,一會兒又是如今得虞錦城,隻讓他胸口一陣積淤,張嘴噴出了一口淤血,正落在一處空地上。


    突然間,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又大笑著響起來:「哈哈哈哈做得好!心口血乃最具靈氣的,鬼陣已然啟動,很快,你我就要達成多年的夙願了!我取護魂凝形,從今以後你再無兄長壓身,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從今以後,我再無兄長……永生永世,再無兄長……」


    「是啊!怎麽樣小子,這麽多年來我沒欺你吧?哈哈哈哈你也不必太高興,我們各取所……你做什麽?!!」腦海中的聲音正得意著,突然發出一聲強烈的咆哮,吼聲之大直震的庾鄺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湧出,卻被他用手堵住,小心翼翼地吞咽了迴去,


    「鬼陣啟動中間不得輕易觸動,否則將前功盡棄!!」


    庾鄺嘴角溢血,緩緩勾出一絲邪魅至極的笑來,眼中厲色駭人,他再次拿劍用力捅下了獻血覆蓋之處,使出渾身力氣紮入了土壤中……


    那道聲音咆哮不止,庾鄺手中卻不停,直把那地麵攪的麵目全非,這才脫力地滑落在地,靠在樹幹上張開了嘴,痛苦的聲音從喉嚨裏破出,帶著沙啞,帶著絕望……一聲聲的,眼淚流到了嘴裏,鹹鹹的。


    他用手背擋在臉上,倒在了地上,時笑時悲泣,像是瘋了一般,抓起翻鬆了的混著血的髒土抹到自己的臉上,接著扒在了地上,接不上氣也忍不住哭著道:「這樣可以了吧,他不會再消失了吧……」


    腦中的聲音依舊再痛罵,頭疼的讓庾鄺基欲去撞樹,卻又忽然寂靜了下來。


    一個幹燥而溫暖的手掌撫在了他得頭頂,輕輕掃去了劇痛,感到了治愈般的輕柔滋潤……


    「阿彌陀佛,庾施主在此地毀掉一方土壤,卻是何意?」


    庾鄺癡癡抬頭,看著惠濟師父慈和的眉目,伸手將他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按住,不忍讓它離去,那治愈般的輕柔滋潤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放鬆。


    「施主堂間暗黑,乃陰氣所致,施主可願隨貧僧留於寺中潛心修佛,以淨心府?」


    「大師……晚了,我已經淨不了了……」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見施主已有悔悟,便不會棄之不顧。」


    「真的……還能淨嗎?那要多久?」庾鄺喃喃道,眼中淚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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